“說話一定要小心!凡涉及敏感話題,千萬不要表態。”
說話的是小隊長,地點在候機樓的星巴克。小隊長約莫40歲,身材瘦削,頭髮有些稀薄,被服服帖帖地壓在腦門上。
“聽說,導遊都可能是偽裝者。”鼕鼕說。她是這個小隊的辦事員。
“還有導遊?還以為都是我們自己行動呢。”我說。
臉胖胖、肚圓圓的何尚如其名,面目和善,始終不說話,似乎永遠都心不在焉。正當壯年的方力,身高體壯,臉上時時泛著紅色。值機時,見他拉了一個巨大的箱子。問其故,他說是小隊長要他拿的,好裝東西。這是要瘋狂購物的節奏?六人團中還有一位,文靜的薩薩,一路都是隻笑不語。
現在是2017年4月18日下午3點。飛機起飛後,我掏出厚厚的孤獨星球版《臺灣》。遺憾的是,此書幾乎都是吃喝玩樂指南,鮮有人文歷史介紹。難道是為忌者諱?好在我事先找了度娘,扒了40頁的百科下來,算是補缺。多年前聽臺灣客人說,大陸是好髒好亂好快活,臺灣則是好山好水好無聊。
事實會如何呢?
三小時後,飛機降落桃園。一出閘口,立刻和手舉牌子、傳說中的“偽裝者導遊”接上頭。此人個子中等,面板滄桑,圓圓的臉黃裡透黑,年近六十,自稱姓潘。未來的四天裡,除了睡覺,潘導就像影子,形影不離。
出機場大樓,裸露的面板立刻被一股粘溼的空氣包裹。氣溫雖僅有20多度,卻格外潮悶。眾人登上一輛11座的豐田麵包車,往臺北城駛去。
大家好!歡迎來到臺灣。照例,這會兒是導遊時間。
你好!回答有氣無力,稀稀拉拉,估計大家對這個“偽裝者”已有心理陰影。
天已全黑。潘導讓司機開啟車內的照明燈,從副駕駛位置轉身用手機對著大家照了相。小隊長咕嚕了一聲,照相啊。意思是為什麼要照相?無人理會。後來的行程中,潘導總是不時地對著我們照相,問其緣由,他卻沉默以對。
臺灣以夜市著稱,臺北又以士林夜市最有名,但離我們的酒店較遠。潘導建議去寧夏夜市,豐田可以把大家送過去,返回則需要自己打車,因為司機要下班了。入住福容大飯店後,大家一身清涼打扮,一同前往寧夏夜市,時間已是晚上9點。
所謂寧夏夜市,即在臺北寧夏路。進入夜市時,我注意到路邊有兩輛車的牌照上居然有“臺灣省”字樣,很詫異。問潘導才知,10年以前臺灣區劃有所謂的臺灣省和福建省,因此有此牌照。凡掛此照的車,一定有十年以上車齡。
眾人在潘導押送下,穿行了整條夜市街。與我印象中以銷售各種便宜貨為主打的夜市有點差別,這裡應該叫小吃夜市,因為除了琳琅滿目、熱氣騰騰的各種小吃,並無其它。正納悶這導遊是不是也要和我們一起宵夜時,終於他說他要先休息了。大家如釋重負熱情有加地與之告別。
在一家空位較多的路邊攤坐下來,鼕鼕和薩薩點了各種小吃。我本無宵夜之好,但今晚必須破例。審視一番後,我只對兩樣東西感興趣,一是生蠔,一是臺灣啤酒。生蠔非常新鮮,且很便宜,8個才100新臺幣,也就是20元人民幣。生生地吞進嘴裡,滑進肚裡,立刻嚐到了到海洋的氣息,非常爽口。而當地啤酒也是我的最愛,一個月前在寮國琅勃拉邦休假,就特別喜歡寮國啤,也許是與水質有關,當地啤酒喝起來總感覺特別純淨。回到自己城市再喝,同樣的品牌,感覺就不一樣了。在臺北這溼熱的夜晚,坐在街邊喝一口冰啤,吞一口生蠔,人生快事哉!

酒足飯飽後,大家決定走走路,同時也感受一下臺北之夜。方力主動為大家指引前進的方向,一同朝酒店邁步。時間已過10點,大家邊走邊東張西望,興致甚濃。但走了許久,酒店彷彿還遠在天邊,街景除了繁體字的霓虹燈外,亦無多少特色,不由得有些煩躁起來。經過岔路口時,大家各自握著手機裡的導航,開始為走那條道路爭執起來。我對方力說:希望你不要帶著大家在黑暗和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不過,眾人對自己的“百度”或“高德”顯然沒有十分的把握,最終還是被方力滿滿的自信所征服。臨近12點,酒店終於出現在眼前。
臨近酒店時,“忠孝東路”幾個字映入眼簾,我立刻想起童安格的《讓生命去等候》:“走在忠孝東路,閃躲在人群中。在我的內心深處,掩藏著一段錯誤……”。童安格應該是較早進入大陸的臺灣歌手,80年代末,我在病房陪伴做膽囊手術的父親時,用一個三洋牌小錄音機,反反覆覆聽童安格的磁帶。寂靜的夜裡,童安格意境遼遠的歌聲,給了我莫大的安慰,大部分都能唱下來,也成了後來卡拉OK的必備。90年代初,我還有幸採訪過一次童安格,他彬彬有禮、十分謙遜的態度令我難忘。當年,許多臺灣歌曲,包括清新爽人的校園民謠歌曲都生逢其時,正好填補大陸流行音樂的空白,對我們這一代人影響深遠。後來又有了周杰倫等,那是另一代人了。
“你暴露年齡了哦!”聽我提到童安格,薩薩幽幽地說了一句。
我說,明天一定要跑跑忠孝東路,以及在地圖上發現的成都路。
方力說,明早叫我。


雖然睡的較晚,但我還是習慣性地不到6點就醒。本想再睡一會兒,又睡不著。起身拉開窗簾,是陰天。
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想要感受一個城市的味道,最好的辦法莫過於穿行在它的大街小巷,因為這是城市的血脈,而民居則是城市的細胞。如果你沒有足夠的時間漫遊,就只能選擇早上出門奔跑。歐洲度假時,我曾從英國,跑到瑞士、法國和義大利。去年在澳大利亞半個月,從墨爾本到阿德萊德到堪培拉,最後到悉尼,天天跑。今年3月琅勃拉邦,同樣如此。無論住在城裡還是城郊,唯有如此,才能充分感受其一個城市的脈搏跳動,才能看見許多不同的風景。
估計方力還在酣睡,給他留了一個資訊:跑步咯!
6點正,披掛出門。
尋著高德地圖的指引,我先跑向忠孝東路。在街中林蔭地帶狹窄的小路上,迎面來了一個牽著兩條大狗的男人。他非常禮貌地緊緊拽住狗繩,立在路邊讓我先行經過。經過“教育部”和“立法院”時,發現有半幅車道不讓車輛通行。靠人行道一邊全是警察,慢車道一邊則是一些年齡比較大的抗議人群。似乎雙方處於休戰的狀態,靜靜地坐在路邊,等著某個時間的到來。抗議什麼?看標語牌上的文字,好像是退休軍人在爭取優待。後來得知,抗議者在此“埋鍋造飯”已有一個多月了。
我不得不在“夾道歡迎”中跑過,兩邊的人都在看我。我只好讓自己的步伐變得更矯健和優美一些。到臺北火車站,再折向成都路。成都路是一條比較狹小的街,與著名的步行街西門町相連。路口突然遇見幾個消防員,原來街口一家小餐館剛發生一起不大的火災,火已撲滅,地上全是水,消防員正在收拾裝備。本想去一街之隔的淡水河去看看,卻被高架橋擋住,一時沒能找到通向河邊的路。
這時,方力在微信裡喊話,問其方位,要來匯合。鼕鼕也出現在微信群裡,說是忠孝東路有一家臺灣最好吃的油條豆漿,她和薩薩去買。我讓他們都往忠孝東路方向去,在那裡碰頭。
邊跑邊喊話,終於在忠孝東路那家位於華山市場的阜杭豆漿店與方力匯合。

雖然還早,食客們卻已經從二樓排到了大街上。再喊鼕鼕,居然還在房間化妝。我讓她們自己打的過來,和方力開始往回跑。
方力很年輕,身體好,而我忌憚自己已經跑傷的膝蓋,只得走走跑跑。天氣悶熱,口渴得厲害,我倆衣著稀少,分文未帶。方力提議到711去試試,看能不能用支付寶或者微信。沒想到,居然可以用支付寶。看來,馬雲要比馬化騰厲害。後來臺灣朋友告訴我,臺灣在許多方面已經落後了,如共享單車,如包括送餐在內的快遞服務,如電子商務。一人兩瓶礦泉水下肚,各種舒服。
在經過一幢標有“錢櫃party world”的大廈時,整個樓面有一巨幅廣告,在由玫瑰花瓣組成的心形圖案上寫著:“黃曼莉 愛你一萬年 陳二嵌”。
好生浪漫!
到達酒店,一看咕咚,我已跑(走)了10公里。對有傷的膝蓋來說,嚴重超量。洗漱完畢,進酒店餐廳,鼕鼕、薩薩和油條豆漿已經出現,小隊長和何尚也光鮮亮相。感覺油條一般,豆漿卻喝到了兒時的那種清香,令人難忘。雖然餐廳裡也有豆漿,味道卻很寡淡。
陰沉沉的天到中午時分終於下起雨來。四點過,101出現在眼前。
不得不承認,一個城市還是需要一個地標建築,它至少能夠增加如今千篇一律現代都市的辨識度。我在許多電影裡看見過101,特別是前一年上映的電影《超體》,開篇那段法國式的對話非常精彩,其場面背景就是101。
登上101,從高處望下去,卻看不出所以然來。悉尼塔、埃菲爾塔、東方明珠塔等,我都上去過,幾乎都沒有什麼印象。也許,這些人造的“通天塔”更適合遠觀吧。

101給我印象較深的,是塔頂那顆重達660噸的巨大減震鋼球——阻尼球,可承受2500年一遇的10級以上大地震和17級以上的颱風。和許多海島一樣,颱風和地震是臺灣最大的自然災害。據說這一技術是日本人發明的,他們曾在房屋下面設定球狀物來緩衝地震的威力。世上許多事都是如此,與其硬扛,不如順勢而為以減少損失。疏,遠強於堵。

相比人類輝煌的建築,我更感興趣的是與101一街相鄰的誠品信義書店。這裡是著名的誠品書店之旗艦店。幾年前,我曾在香港銅鑼灣尋找誠品書店的分店,問了許多路人,竟然皆言不知,最終未能一見。
帶著朝聖一般的心情進入誠品書店,先以為僅有一層樓,不免失望,很快發現它居然佔據了五層樓。當然,它也不盡然完全是書,還兼營工藝品之類的其它商品。只可惜僅有不到一小時的時間,我和方力奔上奔下,只能匆匆一瞥。忽然看見一本書:《你說,寮國你到底有什麼?》。寮國,即寮國舊稱。再一看作者:村上春樹,是其遊記彙集。而用作書名的這一篇寫的正是琅勃拉邦,立刻買下,算作紀念。
後來再看我手機裡隨手拍的幾張誠品書店的照片,才發現店內的大幅黑白海報上有佩索阿的《不安之書》,雖然我已有其大陸簡體字版(譯作《惶然錄》),如再能有一冊繁體字版,該多有意義。後悔莫及!對愛書之人,花一天的時間在這裡都值得。成都也有民營的方所、言幾又和國營的文軒等大型書店,但種類卻不如誠品。比如,它有一層是音樂作品專櫃,不僅有音樂書籍,還有CD,黑膠唱片,甚至老式唱機等等,琳琅滿目,非常值得細細品鑑。
誠品出來,夜色闌珊,天空深藍,101亮起了黃色燈光。一週當中,101的燈光每天都有著不同的顏色,非常漂亮。我和方力回到101底樓的鼎泰豐,餐廳里人頭攢動,擁擠不堪。沒去誠品的其他幾位都非常失望,因為他們在101商場裡沒有發現任何想買的東西。包子、餃子下肚,美美一餐。

當晚,投宿北投。酒店叫“水美溫泉會館”,其實就是一個小旅舍,小巧玲瓏,緊鄰溫泉河。時間尚早,大家漫無目的在小鎮散步。這裡的小吃店顯然很低檔,零亂的小攤散發著各種食物的氣味。此地臨山,道路上上下下,如山城重慶的小街小巷。本想找個酒吧小酌一杯,竟未得。只好去隨處可見的711購得啤酒,在酒店門口露天小桌上喝夜啤。潘導曾說,臺灣的711就像鬼魂一樣,哪裡都有它。
鼕鼕沒有來過臺灣,但臺灣有朋友,道聽途說很多。喝著啤酒,她提到了九份,這是一個我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名字。據說宮崎駿的《千與千尋》的場景就是以九份為藍本的。立刻找度娘,原來真有此說。我對《千與千尋》喜愛有加,於是提議繞行一段路去看看。雖然小隊長和何尚對此有些茫然,但還是同意了。
10點半,酒興正濃時刻,卻有服務員來撤桌椅。只得悻悻然各自回房,在與浴盆一樣大的浴池裡泡湯,以對得起這個溫泉小鎮之夜。這個湯字,在古漢語裡即是熱水之義,如今詞義已經轉化,但日本使用的許多漢字還保留了古義。
溫泉都含有硫磺,但北投的溫泉含的是白硫磺,故叫白湯,完全沒有黃硫磺那股濃烈到有些刺鼻的味道。國內的一些黃硫磺溫泉,泡完後不僅硫磺味經久不散,還會在面板上留下黑色點點,必得細細沖洗,方能淨身。
那國內的溫泉是不是就應該叫黃湯呢?但黃湯在古漢語裡卻是指酒,且另有貶義,按下不表。


因早上8點半就要出發,加之前日跑步過量,北投區坡道又多,於是放棄跑步。拉著箱子,上了豐田,一路往北。在淡水河入海口的漁人碼頭稍事停留,走了走情人橋。幾個女人開始歡快拍照,照例是如今流行的跳起照。登高遠望,忽然發現附近的一個建築上也寫著福容飯店。潘導解釋道:福容是臺灣一家連鎖酒店,有數十家呢。
天還是灰濛濛的,不時有小雨點落在車窗上。車繞著臺灣北部海岸行駛,海也是灰濛濛的。經過的小鎮不見多麼發達,卻也比較乾淨整潔。因為不是高速公路,車速並不快。副駕駛的潘導拿著話筒,講經過的兩座核電站,以及沿途的風土人情。許久,我回頭一看,發現各位都已經昏昏欲睡了,聽眾只有我和方力。最後,連潘導也打起盹兒來。
臨近中午,路越來越窄,車越來越多,九份近在眼前。

九份原來是淘金地,19世紀發現金礦,帶來繁榮。日本殖民後,除了金礦,還開採煤。二戰結束,金礦枯竭,煤也所剩無幾,於是衰落。又是多少年後,這個小鎮因其依山而築的獨特風格,逐漸成了旅遊地。傳說最早這裡只有九戶人家,凡有人下山採購,都買九份,因此而得名。九份酷似我們如今興起的各色古鎮,只不過它更加富有立體感。
雖然從網上得知,宮崎駿不承認《千與千尋》的場景參照了九份,但這已經不重要了,這一說法自然已經成了九份的名片。我讀過一個關於宮崎駿的介紹,他是一位堅定的和平主義者,78歲的他,至今仍然每天按時到東京郊外的一幢灰色樓房的工作室工作。宮崎駿和他的作品早已成為一代人心中的記憶,尤其是《千與千尋》,千的形象不僅勵志,還可愛乖巧之極。宮崎駿的作品不完全是給小孩看的,成人一樣可以看得津津有味,即使你到了晚年,仍可以被那個純淨的世界所感動,這樣的動畫片才是真正的傑作。在我看來,喜歡動畫片的人,都是內心純潔之人,因為動畫的世界都是純潔的。如今的孩子們對社會和大自然的認識大多來自兩方面:動畫片和動物世界紀錄片,這兩者都是孩子們的最愛。
沿著基山路,匯入狹窄的街道,摩肩接踵。先吃進嘴裡的是芋圓,先以為是芋頭做的,其實是糯米,形狀像芋頭,滑而不膩,非常可口。接著是冰淇淋春捲,春捲常吃,而用冰淇淋、花生和香菜做的春捲卻沒吃過。

雨淋淋,淅瀝瀝。匆匆走過各種店鋪,滿目皆是臭豆腐、魚丸、黑豬肉香腸、肉圓等,有些店甚至排著長隊。臺灣中部和東部地區都是高山,盛產高山茶,而我尤其喜歡烏龍茶。賣茶師傅用新鮮的一粒粒圓圓的茶現泡,讓我們品嚐,喝一口味道非常香郁。然後現裝袋,以證明貨真價實。午飯是在許多九份圖片上都會出現的阿妹茶樓,我們點得菜接近川菜,味道尚可。
離阿妹茶樓不遠,有號稱臺灣北部最老的戲院:昇平戲院。始建於1943年,那年代也是這裡淘金最為熱鬧的時候。我問這裡以前演什麼戲?潘導說,臺灣的戲劇主要有平戲、歌仔戲。問:其名何義?答:平戲指北平戲,也就是京劇,而歌仔戲則是福建和臺灣的地方戲。在電影出現之前,這是臺灣主要的藝術形式。後來電影獨佔鰲頭,戲劇隨之衰落。昇平戲院又成了臺灣第一家電影院。戲院不大,僅一百多座位,存有一些海報和老式電影放映機。九份還與另一部電影有關,即侯孝賢執導、梁朝偉主演的《悲情城市》,也是在這裡取景。電影沒有看過,不得妄加評論。
遺憾的是,我們無緣觀看夜幕下的九份。從照片上看,夜幕下的九份,格外迷人,紅色燈籠星星點點,鋪滿半山,其屋簷重重疊疊,彷彿童話世界,真有天上人間之感。可惜,只能想像了。
我想起宮崎駿曾經說過的話:“我想告訴孩子們,這個世界值得我們活下去。我一直是這麼想的。”


繼續趕往臺中。傍晚到達高美溼地公園,這是海水在陸地形成的一個灘塗地帶,其特別之處是地勢平坦。海水溫暖,深度不及膝蓋,且非常開闊。即便往大海方向走幾百米,海水還是這麼淺,非常神奇。遊人不少,大多是當地人。除了那些情侶們摟腰自拍外,就是看夕陽一點點滑入海中,非常近,非常美。

夕陽雖好,已近黃昏。
七點半,到達宮原眼科。一聽“宮原”兩字就知道是日本人留下的。鼕鼕路上逗我說,這是一個看眼病和賣眼鏡的地方,我差點信以為真。事實上,日本殖民的時候這裡確實是個眼科醫院,只是後來改成了餐廳和商店。故意沿用這個名字,想來是為了增強歷史感,同時也能起到強烈反差效果。對一個城市來說,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需要有歷史,有故事,才有內涵。這個外觀還算樸實的建築內部卻是異常高檔,全木質內飾,具有歐式沉穩大氣的風格,頂部空間很高,上一層是餐廳,下面是商店。

餐廳主營的是臺灣菜,我對此一竅不通,隨意點了一個麵條:油茶麵。服務員是模樣清純的臺灣小妹,看上去只有十多歲,態度很好,說話聲音如鳥兒般清亮悅耳,帶有濃濃的臺灣腔。每句話尾巴上都喜歡帶一個“哦”字:“謝謝哦”、“對不起哦”,這好像是臺灣國語的特點。
等麵條端上來,大感意外,見慣了濃濃紅油的我,現在面對的卻是一碗無湯無菜無哨子的乾白面,僅僅只是放了點油茶而已。挑入口中,索然無味。雖然非常健康,卻有點難以下嚥。但我還是勉強吃完,碗裡不剩,是我從小養成的習慣。最後,吃了點甜品和冰淇淋,算是彌補。
一樓賣的都是包裝別緻的茶葉、甜點和冰激凌,有些看起來像是現在已經罕見的唱片袋,裡面卻是茶葉,還有些外觀像CD碟片盒,內裡卻是糕點。作為禮物送人,非常有意思。
穿過臺中市回酒店,街道上燈火闌珊,這個不到300萬人的小城,比想象的繁華。不知為什麼,臺灣的街道和建築總讓我想起香港,只不過它是放大了的香港,沒有香港擁擠狹窄,但其味道相似。如果有什麼不同,就是這裡有著濃郁的日本特色,許多商店和商品都追求小巧精緻。大街上聽不到一聲汽車喇叭叫,也不擁擠,疏朗清爽,對於來自人滿為患之城的我,感到非常舒服。
知道臺中的逢甲夜市很有名,但眾人已疲憊不堪,只得放棄。


六點半,晨跑。出門沒有幾步,居然撞見田野。原來,我們住的臺中兆品酒店坐落在郊區。慢慢跑過,除了沒有農作物的田野和城郊結合部小吃店裡就餐的人,沒有其它。
繼續趕路,往佛光山寺。相處幾天,和潘導也有些熟了。我試探問其經歷,他也沒有躲閃。原來,他在臺大學的戲劇編導專業,這讓我們好些吃驚。畢業後演了許多黑社會打手之類的角色,屬於專跑龍套。後來入伍,退役後曾在福建呆過兩三年,因此對大陸還是比較瞭解。至於他在福建做什麼,卻沒有細講。他父親是大陸人,與臺灣本地人結的婚。而他的愛人則是高山族人,育有三子,老大已經工作結婚,老二剛工作不久,老三還在讀書,負擔相當重。他說他快要幹不動了,老了。
一番話,讓我對潘導生出許多同情,人生都不易啊!
天熱,陽光灼人。
佛陀博物館到了,其風格有些特別,有點中西結合的味道。進門後是一條非常寬闊的大道,兩邊建有類似塔樓的建築,其氣勢很像羅馬的某個大廣場。最裡面是“本館”,也是已經九十二高齡的星雲大師之道場。門口擺放有星雲大師的厚厚書,只需登記,即可領取。有一顆佛陀的佛牙收藏在這裡,卻未能一見。好像大陸和東南亞很多寺廟都有佛牙和舍利存放,到底釋迦牟尼有多少顆牙和舍利呢?

中午到達高雄。高雄原來有個有趣的名字:打狗港。打狗是臺灣少數民族語中竹林的意思。日據時期,因打狗與日語中的高雄諧音,為避其不雅,故改為高雄港。
高雄無多少勝蹟可觀。有一武德殿,自然也是日本人的遺留,原是日本人用來舞劍健身之所。如今木地板仍然光可鑑人,儲存如新。

徒步走過國立中山大學,看炮臺,觀高雄港如蟹螯一般的港口。臨海遠眺望85大樓,可隱隱看出一個“高”字。這是高雄的一個地標建築,顧名思義,此樓有85層。它曾經是臺灣最高建築,後來落後於101,成了第二。
高雄市內有條河,名字很好聽,叫愛河。晚上無所事事,於是去愛河邊的一個叫“東京酒場”的餐吧喝朝日啤酒,吃生蠔。微醺。



一夜酒醒。
陰沉沉的天空下,“拉箱族”(相對於揹包族而言)們趕往高鐵車站,奔向臺北。一個小細節讓我感到意外,車站居然沒有安檢。憑票入內,毫無障礙。
乘坐舒適平穩高鐵的好處是,可以細細觀看沿途風光。何尚又一次昏昏欲睡。三個女人則拉下車窗簾,坐在一起熱烈聊天,一直從高雄聊到臺北。恍惚聽見,聊的都是生兒育女和衣服鞋帽包。三個女人一臺戲。只有我和方力在靜靜地觀看窗外風景。
高雄是一個港口城市,同時也是一個工業城市,隨處可見廠房。整體來說,臺灣的鄉下格局比較整齊,沒有亂七八糟的跡象。想起去年春天,在重慶坐高鐵,一出城就看見路旁垃圾成堆,十分礙眼。
臺中郊外也有許多工廠,山地較多,平原很少。眼下正是水稻生長的季節,田野裡一片新綠。
一個小時四十分鐘到達臺北。與我們剛到臺北的時候不一樣,這會兒不是溼熱,而是溼冷,淋漓的小雨,溫度驟降。方力穿的短褲體恤,冷得起雞皮,但還是硬扛著。女人們則立刻加上外套。想起《冬季到臺北來看雨》這首歌,“冬季到臺北來看雨,夢是唯一的行李……”。看來春季的臺北也多雨。忽冷忽熱,臺北的氣候不宜居哦。
小隊長還是想購物,一番商議後,潘導領我們進了五層樓的升恆昌免稅商店。進去一打探,意外的是,無論化妝品,還是其它奢侈品,都比大陸貴,也找不到什麼有特色的東西,大家頓時沒了興趣。當然,最失望的是小隊長。鼕鼕則終於給孩子幼兒園老師買到了禮物,如釋重負。
購物不成,加速了飢腸轆轆,立刻趕到傳說中的“上引水產”,它位於臺北魚市內,我們進入一家叫“煮海”的餐廳,聽這名字就相當霸氣。生意很好,等了許久,終於上菜,基本上都是海鮮。第一次吃海膽,味道詭異,甚至有股苦味,咽不下去。螃蟹和蝦則新鮮異常,美味可口,在一杯清酒的陪伴下,飽餐一頓。

細雨中往西門町,也就是步行街。它比成都春熙路的街道狹窄,但縱橫交錯,範圍更大,熱鬧非凡。我們去的臺北、臺中和高雄三個城市,每一個有近300萬人,卻毫不擁擠。只在這條街上,才感受到我們每天都面對的那種人潮湧動。遊客和許多時髦的男女穿梭其間。逛了好久,卻發現沒什麼可買的。一是大多是小吃店,二是許多商品都比較廉價低端。我想買一副好點的眼鏡框,為此走了許多家眼鏡店,無論是小林,還是寶島,竟都沒有像樣的品牌。西門町,更像當地人度週末的地方。
西門町最有名的建築是西門紅樓,但被圍了起來,估計是在整修。它以前是臺北最有名的戲院,西門町也是臺北戲院最集中的地方,可以想見昔日此地達官貴人穿梭來往的繁華景象。白先勇的小說常提到此處,如《臺北人》。與昇平戲院一樣,如今這些戲院大多成了電影院,許多年輕人擁擠在門口排隊購票。正在熱映的電影是《玩命關頭8》,但我以為遠不如大陸的譯名——《速度與激情》,更加貼切和富有詩意。
黃昏,冒著冷冷的細雨趕往桃源機場。簡單吃了點東西后,差點犯下一個嚴重錯誤。飛機起飛時間是21點,登機口是D區第10號門。當時八點剛過,而我們就到了D區第1號登機口。方力提出去吸菸室抽支菸,我想,預留十分鐘足夠了。沒想到,20點40鼕鼕來電,說登機已經結束了,旅客就差我和方力了。我們匆匆趕路,開始還只是快走。哪知第10登機口相當遙遠,中途還遇上一位手持對講機的工作人員來催我們。我們只得拔腿狂奔。方力還推著行李車。只聽見那女地勤不時對著對講機說:客人已經過第5登機口……第6登機口……。我們越跑越快,第10口卻始終不出現。我們的簽證當日到期,如果趕不上飛機,後果將非常麻煩。
等終於奔到登機口,還要下樓。五六個工作人員等在門口,好不容易進入機艙,已經一身是汗,好險!


在窗外的燈火輝煌中,飛機升入夜空,告別臺灣。
短暫的臺灣之行結束了。因為過於匆忙,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對臺灣的印象就會漸漸淡漠。只不過如今的臺灣動盪不安,新聞很多,可能會時時點燃我的記憶。旅行有時候就像去見一個新朋友,匆匆相見,匆匆相別,也許從此沒有再見。他能不能在你生命中留下痕跡,就要看你們相見是否愉悅,是否讓你產生難忘的印象。
臺灣作為一個孤島,歷史文化不算豐厚,現代科技曾經領先,到如今有點像中年婦女,姿色衰退,獨自凌亂。對於一個遊客來講,所能感受到的,臺灣就是一個小吃之地,除了吃,還是吃,雖然出過那麼多的演藝歌星,歷史文化卻相對單一。
不過,對一個熱愛旅行的人來說,能在路上,就是快樂。從見面前的期望,到見面時的新鮮新奇,到見過後的回味,都是人生美好的體驗。如今的中國,旅行已經成了人們生活的必需。一言不合,就出境旅行。一到週末,就駕車趕往郊外。至於去哪裡,都不是最重要的。——這是不是人類遠古時代遷徙留下來的基因呢?從逐水草而居,到向景而遊,這也算文明的進步吧。
然而,旅行能夠我們帶來什麼還是至關重要的。無意義的旅行,猶如走在荒漠,天天面對千篇一律的風景,亦毫無意義。沒有文化的旅行就是如此。我認識一些遊走過世界許多國家的人,他們對其吃住行都如數家珍,瞭如指掌,但對其歷史文化卻一知半解,半桶水。這樣的旅行,能給自己帶來什麼呢?
人有不同,不可強求。也許,一次異域的肉體和心靈放鬆,就是一場美好的體驗,就是精神的饗宴吧。套用海明威的一句話:旅行,就是流動的盛筵。
我耳邊又響起童安格的那首歌:
讓生命去等候,等候下一個漂流……。

2017年5月30日端午節
2018年1月改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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