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青森的印象,始於日劇《Hero》。木村拓哉演的檢察官久利生公平初到東京大都市,給同事帶的見面禮就是一大袋青森的蘋果。後來,當我走在青森初秋的街道上,看到街邊水果攤擺出的一簍又一簍蘋果,鼻端聞見讓人感覺踏實而溫暖的果香,又想起劇集裡的這一幕。

曾有宇宙最帥直男的木村拓哉如今已屆中年,美人老去風采不再,青森的世界一號蘋果卻仍舊一年又一年盛產不衰,出口到世界各地。有趣的是,本來設想中會以蘋果元素裝點的青森機場,卻轉向回轉壽司尋求靈感。也許是嫌機場太冷清,機場員工惡搞起行李傳送帶,把回收的發泡材料製成三文魚壽司、帆立貝刺身等模型擺在傳送帶上,甚至還有一條近一人長的巨型金槍魚模型,讓旅客聊以打發等待行李的時間。這個機場尚未被國人攻陷,別說餐館,就連免稅店手信店也全部絕緣,樸素到只有一間24小時便利店。

離開機場,眼前的光景盡是一片綠。並不寬闊的道路潔淨非常,兩側的樹木綿延不絕,密密互抱,我們彷彿在綠色隧道中穿行,出口灑滿金色陽光。想起童年時坐在911路公共汽車上在淮海路上穿行的情形,法國梧桐的葉子拂過髮梢,那時的樹上還有毛毛蟲,讓幼時的我又好奇又恐懼。

如果我的平行時空曾經生活過一個東京少年,他是否也曾在樹下被掉落的毛毛蟲咬傷手臂?如今的東京時髦又新潮,又冷又豔的霓虹燈色彩整夜不滅,江戶風情掩於幕後,想必也早就沒有毛毛蟲了罷?都是一樣的,大都市勇往直前到下一個世紀,鄉村,停下來成為堅實又溫柔的後盾。

位於日本東北部的青森亦是如此,這裡被稱為本州的糧倉,稻田的比例要高過房屋,即便在城市裡,也能望見那翠綠的地平線。海邊泊著一艘名為八甲田丸的老渡輪,已有109年曆史,如今是青森的渡輪博物館。這艘船在1908年啟航,往返青森及北海道函館,是當年人們來往北海道的重要交通工具之一。

為了要看看這裡的稻田,我來到了青森市附近的五所川原。這裡出產三種大米,其中一種的名字很喜感,命名為青天之霹靂。我問當地賣米的小販,他說,青天之霹靂是當地研發了十年的米種,也是青森第一個獲得日本穀物鑑定協會特A級的大米,非常厲害,因其種植花費的心血高產量少,價格也不是尋常人家可以承擔得起,一包5公斤的青天之霹靂大約需要3000日元(約為人民幣180元)。

後來在超市,我買了一包一公斤的小包裝帶回,並特意用一口鑄鐵鍋來蒸煮它。煮熟的米飯有淡淡的米香味,咀嚼幾口滿口生津,不過小菜也可以空口吃下一大碗,並不比我們東北的五常大米差。

稻田只是順便,此番我到青森,主要是為了尋找隱藏在山裡的祕密溫泉而來。青荷溫泉於1929年開湯,距今已有八十八年曆史。在日本,以數口泉眼滋養了幾十家旅館甚至一整個溫泉小鎮的故事比比皆是,譬如箱根和別府,但藏於深山的青荷溫泉自開湯以來,近一個世紀以來,前來泡湯的旅人始終只得一間旅館可住。究其原因,也許是因為地理位置實在不便吧。有多不便呢?別說網路和手機訊號了,就連電也不通。也難怪當我跟日本朋友說起要去青荷溫泉時,她笑稱“原來你要去青森的盡頭啊。”

搭乘一日一班的JR線在最近的小站弘前下車,轉電車再轉巴士,最後換上旅館接送客人的汽車,再跋涉近半個小時,才到了這個藏於八甲田山脈之中的旅館。窄窄的山路迂迴曲折,兩旁盡是宮崎駿《幽靈公主》中那樣的原始森林,綠幽幽一片,不知藏著多少祕密。

昏暗的大堂,讓人想起《千與千尋》裡的湯屋

旅館主人原田篤久先生親自迎接客人,他也是青荷溫泉的擁有者。環顧四周,旅館主館大堂中吊著五盞泛著微黃火光的老式煤油燈,通往客房的深黑走廊裡,也懸著一盞搖搖晃晃的風燈,真有穿越時空之感。“這裡幾乎沒有電,”原田先生略為抱歉地解釋道。旅館的房後放著小型自家發電機,只夠應付緊急需要。而旅館的名字,也應景地取為“油燈之宿”,貼切之餘又有種簡樸的禪意。

客房卻不在這裡,要推開後門,走過吊橋才能抵達。橋下的小溪潺潺不絕,在這安靜的山林裡聽來格外悅耳。橋邊的小屋裡,放著數百盞旅館曾經用過的油燈,是對這旅館歷史最好的註解。原田先生告訴我們不要亂跑,“方圓十幾公里都是無人區,不時還會有熊出沒。”

原來,青荷溫泉原本就是上山打熊的獵人發現的。1920年代,常有獵人及農夫上山來打獵摘菜,偶爾發現有個小泉眼從地底噴出,於是溫泉就此出名了。但那時連像樣的路都沒有,要到溫泉,需要一路趟水劈樹,走上兩三個小時。

原田先生原是東京的一名上班族,六年前偶爾到青荷旅行,愛上了這種與世隔絕的生活,便索性留下來當了旅館主人。扔掉電腦、手機、西裝和便利店會員卡,從此以後他就成了一個“不用電的男人”。“泡溫泉,喝一杯,看星星,或與同伴面對面地聊天。這些現代生活中大家認為不重要的事,在這間旅館中卻能做到。”原田先生笑說。“曾有對夫婦離開時跟我說,從來未試過這樣和對方聊天,非常難忘。”眼前的原田先生有種日劇《深夜食堂》中老闆的範兒,迎來送往這麼多客人,想來也有一肚子故事,可惜我日語不佳,不然跟他深聊一番,也是旅途樂事一樁。

當夜,我泡在露天溫泉裡喝著溪水裡冰過的牛奶,抬頭望漫天星星眨眼,銀河清晰可見。四面蟲鳴蛙叫一片,我已完全想不起城市生活的任何片段,想不起要去刷朋友圈或是看微博。甚至連那個在城市裡時時刻刻要找存在感的自我,也彌散在這一片溫熱氤氳的水汽中了,再不想去尋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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