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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邊疆旅行記-八重山群島

一、石垣島

(一)你努力的樣子帥呆了

2月中旬的某天,石垣島的天氣預報掛上了一個微風標誌。純粹是出於對衝繩的起風之日是晴是雨的好奇,我就這樣被刮到了石垣機場。

以紅瓦、石獅為代表的中國石敢當傳統,以聖經、基督、理性為根基的美國聖公會思想,以永不終結的青春為主題的日本動漫文化被完美融入石垣島建築體系。再輔以主幹道上店名為西班牙語bonita、粉刷成地中海居民偏愛的淺藍色、或許來自呂宋島的別緻皮具店,遊人多少會覺得奇妙。偏遠的群島,竟然容納了數個世紀以來的世界。

八重山群島有獨特的方言,以至於有時候本州的日本人都會感到難以理解。Chura Cucule是其中之一,意味美麗的心,也是一家純木隔斷的精緻青年旅社。辦完手續,前臺友好的提示距離入住還有3個半小時。我想她一定是覺得遊人不應該辜負這大好的藍天。就這樣,行李選擇躺下,身體向北走去。

悠揚的鋼琴聲和層次分明的男女聲部沿著緩坡流淌而下。高中生們為即將來臨的畢業排練的《啟程的日子》合唱,彷彿一艘輕快的小舟,將我帶到石垣市立高中。盛開的鮮花後隱藏著的分別預告,略顯落寞;校門上方展板上那句“你努力的樣子帥呆了”卻讓人為之一振。
柏拉圖說,真是事物的本質。奧古斯丁說,善是不可抗拒的恩惠。雨果說,美是真的頂點。真、善、美本是一回事。青春,尤其是高中時代的美好,正是源自對真善美稚氣、率直的追求以及不可動搖的自信。它不會為了更快的到達地面,走到樓梯半道時就跳出窗外。這種執著散發著如此絢爛的光彩,用三千年前荷馬的話說“就像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用當代的話講,沒錯,“你努力的樣子帥呆了”。

(二)祖母綠海展望臺

石垣島港口、機場和城市位於南部平原,北部和中央是山地。沿著石垣淺田公路向北,甘蔗、芭蕉等亞熱帶經濟植物林逐漸取代鋼筋混凝土。興奮的白鷺整齊的站成一排,準備好了跟人類一起分享豐收的喜悅。
中央山地為農業劃上了盡頭,石橋則標誌著班納公園的開端。三叉戟狀的道路東西兩支分別貼著公園在山麓的邊界通向北方,蜿蜒向上的中路串起觀景臺和電信中轉站縱貫整個山地。

石垣島四面都有優良淺灘,更有深入東北海面的狹長半島、散佈西南的若干離島和日本首屈一指的星空。於是,它的美層次豐富起來,足以支撐起眾多觀景臺,就像花容月貌必定不只一面聚光燈。
晴空下的石垣島海面被當地人稱作祖母綠海。這位偏愛冷色調的女士有著白沙灘般的柔嫩肌膚,搭配著藍綠色的祖母綠吊墜、身著一席翠綠的長裙,冷豔而不失華貴。微風緩緩的推動雲朵,讓陽光在她凹凸有致的曲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或許埃及豔后特利奧帕特拉也會心生妒意吧。

二、西表島

(一)穿越日本“亞馬遜”

八重山群島由32座島嶼構成。航班和海輪是伸向外界的觸手,高速快艇則是往來內部的動脈。寬廣的太平洋上,船票的承兌人並非海運公司,而是大海本身。浪高4米的海況讓額定載客80人的小艇直接停擺,兩倍載客量的大艇僥倖保留,仍顯得相當掙扎。
海浪與船身呈平行方向。快艇從波谷衝上右側前方的波峰時,從左舷船頭的座位往右看,海面幾乎覆蓋整個舷窗,彷彿快艇正在沉沒。這一天剛開始,卻好像有些精疲力盡。

2013年,擁有日本最大的紅樹林、河川溼地和山地原生林的西表島被提交為世界自然遺產候選地。在世界上有山貓存在的島嶼中,西表島是面積最小的一座。西表山貓因此成為島嶼的標誌,也是旅行社偏愛的圖示。於是,當遊客被提前告知導遊將手舉山貓圖案的展板在港口迎接,下船伊始或許禁不住一陣茫然:碼頭上的商務車前那些擋著腦袋的展板上全印著山貓。

女士們希望香水的芳芬更均勻,通常會將香水噴向空中,慢慢穿過噴霧。要感受紅樹林和沼澤之美,也是同樣道理,需要藉助皮艇穿越水道。導遊在停車場開設的旱地划艇划槳訓練是一門速成課。遊客有二十分鐘時間理解坐立姿勢、握漿位置、划槳動作、倒船方法和危險操作。那場面有幾分像電影《兵臨城下》:“政委”導遊用極其信任的眼神望著你:哥們兒,你顯然已經掌握了。

各家旅行社共享著同一個皮艇泊地。從塞滿船底朝上的皮艇間那些枯葉來看,最近的生意頗為冷清。我們這位年輕的導遊倒是挺樂觀:遊客總會回來。那時候,他每天會帶領10來號人的團,揹負20公斤的行李。這其中包括遊客的午餐、熱茶水和餐炊具。偶爾,整團遊客中的大多數會疲倦得無力划槳返回。他就得用繩索串聯起皮艇,成為大隊人馬唯一的動力。三峽縴夫的工作也不比這更辛苦。

紅樹林裡的動物十分靦腆,叢林因此顯得異常安靜。這種與潘塔納爾溼地生靈喧囂場面的對比是如此強烈,行駛在圍牆般聳立的紅樹林間、內浦川寬約十米的河道上,甚至會懷疑出現了幻聽。十米外談話的他人彷彿只是幻影,身旁才隱藏著某個實在,而對話內容清晰得就像聲音來自耳邊。

皮艇拐進支流後,吝嗇的烏雲終於為陽光讓出一道縫隙,將55米高的Pinaisara瀑布所在的西岸點亮。遠方,一條小巧的白色絲帶在青翠的西岸和幽暗的東岸交界處悄然現身。不知不覺,我們已經進入“西表島小姐”的香水噴霧了。

(二)Pinaisara瀑布

觀察紅樹林裡的動物需要一把放大鏡,這在西表島一點不誇張。泊岸後,樹幹上白色繩索圍出的迷宮般的通道立刻營造出一種神祕氛圍。然而,這只是視覺上的空白補充效果:大腦借用過去的經驗填補被隱藏的資訊,往往形成錯誤的結論。實際上,保護退潮後露出的彈塗魚城堡才是迷宮的真正目的。

青山蝸牛是一種分佈在臺灣島、琉球群島和巴布亞紐幾內亞等地,螺殼呈青綠色的精靈。青蔥並非四季,美貌絕無永恆。青山蝸牛也通曉這個道理。當生命逐漸逝去,依靠養分的綠色外套膜也將褪去那迷人的光彩。新的一代開始湧現,老一代就該隱退了,這是自然規律。

與動物相比,西表島的植物給人的視覺衝擊就強烈了許多。銀葉樹依靠幹基部巨大的板根牢牢的抓緊地面,對抗夏季席捲琉球的颱風。部分樹齡超過200年的銀葉樹,板根甚至高於成年男性,也榮幸的被選入日本國指定天然紀念物。

探索完紅樹林後,是一段前往Pinaisara瀑布山頂、約半小時的上坡路。導遊坦言,他並不擅長爬山,5-6個小時的山地徒步對他而言頗為吃力。這或許是謙虛,畢竟穿著潛水靴爬坡總是有點彆扭。不過,在地勢相對平緩、海洋旅遊資源豐富的琉球群島,這似乎也是自然而然的結果。世界上沒有進化出海陸空三棲生物,兩棲動物活動區域也有側重,證明造物主也認為優點過多的集中於一類生命,是對美的秩序的一種破壞。

連續兩天的晴轉多雲,讓瀑布失去了雨水補充。一條小溪從深處的亂石間湧出,淌過山頂的巖面,靜悄悄的向懸崖外流去。
午餐後的休憩屬於慵懶和閒聊。同行的大阪人徵得導遊同意,點燃了一支菸。要不了多久,這兒估計會樹起一塊“世界自然遺產、嚴禁吸菸”的警示牌。那麼這支菸就屬於絕唱了,至少是之一。趴在懸崖上看到的鬍鬚狀瀑布是墜落的,但人造的煙霧是向上的。搶兌到手的物品,心理價值往往遠高於平日。

從瀑布頂部前往底部,需要經過之前的泊船處。這天的內浦川人流稀少,午後更不會有旅行團前來。兩位管理員老伯登記好我們的預計返程時間,也就完成了當天的工作。半小時後,當我們坐在瀑布谷底聊起和Pinaisara瀑布有幾分相似的巴西迪亞曼蒂納高地時,兩位忙裡偷閒的管理員在瀑布頂部探出了腦袋。意外很快被揮手致意取代。原來日本人也不是那麼死板。提前收工、自行安排,這是人之常情。現實生活中,常情往往優先於規則。

三、波照間島

(一)波照間藍

跳島旅行好比欣賞舞臺劇。關上前一天大艇的艙門,西表島的紅樹林退場;開啟次日小艇的艙門,波照間島的珊瑚砂海灘和甘蔗林就登場了。橢圓形的小島,面積13平方公里,周長15公里。騎自行車環島一週,一天時間綽綽有餘。

波照間島的眾多海灘中,最嫵媚的要數西北部的西濱。任意進入一片入口處掛著“車輛禁止入內”的樹林,走上五分鐘,前方豁然開朗。綿延無際的海藍寶色大海和純白的珊瑚砂沙灘對太陽展開赤裸的懷抱,呈現出別樣柔情。

號稱八重山群島最好的酒店坐落在西濱東段海岸的緩坡上。世界上有88個星座,在波照間島能看到其中的84個。散佈灘頭的珊瑚砂,就好像銀河中的繁星點點。不出陽臺,住客就可以做起白日夢,那是威廉·華茲華斯的浪漫詩篇:目睹變化多端的海神普羅透斯從海面升起,或是聆聽人身魚尾的老海神特里同吹奏環形號角。

(二)最南的甘蔗林

烏斯懷亞號稱世界最南,那是因為它沒有把威廉斯港當作城市;朗伊爾城自稱世界最北,那是因為它不認為新奧勒鬆的北極科考站是定居點。波照間島不一樣,它是貨真價實的日本最南有人島。即使自衛隊駐紮的硫磺島,緯度也比它高。

位於北迴歸線附近的波照間島陽光充沛。從西北角的西濱出發,前往東南角的日本最南紀念碑,一路是延綿數公里的甘蔗地。2月正是甘蔗收穫的季節。伴隨著收割機的轟鳴,一股清香的甜味在空氣中擴散開來,讓自動販售機裡的阿斯巴甜也顯得沒那麼誘人了。成捆的甘蔗將被運往西濱附近的製糖廠製成沖繩聞名的波照間黑糖。

2月的八重山群島是鮮花和薰衣草爭奇鬥豔的時節。春天,喚醒了沉睡的大地,也喚醒了積蓄的情感。李白在《山人勸酒》中寫道:春風爾來為阿誰,蝴蝶忽然滿芳草。楊潔的《女兒情》歌詞這樣開頭:鴛鴦雙棲蝶雙飛,滿園春色惹人醉。愛試圖去擁有美,並且重新創造美。人們在追求愛的過程中,才真正感受到生命。只要渴望不消退,思想不幹涸,愛就不會停滯,而美也將更深刻。

烏鴉是一種聰明的生物,竟然懂得Parking的含義。當公路邊出現“日本最南端廣場停車場”的路標,一座水泥砌成的半人高“最南端之碑”就隱藏在甘蔗林後,向南則是一望無際的太平洋。

除了黑糖,毫無遮擋的南岸星空是波照間島的另一張名片。如果沒有機會仰望絢爛的南國夜空,源自琉球王朝時代的沖繩傳統點心金楚糕或許能彌補些許遺憾。石垣限定、加入波照間黑糖的星型金楚糕,傳遞了來自波照間島的全部心意。

波照間島西部海拔60米高處,有一座琉球時代堆砌的4米高石灰岩烽火臺,用於觀察海況和監視船舶。站在臺上,可以遠眺30公里外的西表島。不過這天的視野好得出奇,順著連線烽火臺和碼頭的西北走向公路往遠處望去,一座山字型島嶼出現在天邊。那是八重山群島的最西端,80公里外的與那國島。

四、與那國島

(一)似曾相識

由於地處偏遠、海況不穩定,與那國島是八重山群島內部唯一主要依靠航空交通的島嶼。19分鐘的航程,是一組群島的幻燈片。螺旋槳葉錯開的瞬間,祖母綠海、紅樹林、白沙灘依次重現。當身體重新回到陸地,腳步踏出簡陋的與那國島機場大樓,那象徵地域文化的美式水泥牆花提醒這裡還是沖繩,不過兩頭如假包換的石獅又暗示著與臺灣島的距離:還剩111公里了。

黑潮主流經過與那國島和臺灣島之間海域。島嶼南岸常年暴露在強勁南風下,遭受嚴重侵蝕,呈現為蜂窩狀的懸崖絕壁。與八重山群島的其他島嶼相比,這裡少了幾分溫柔,但多了幾分壯闊:每年冬春季,會有大量的錘頭鯊在此聚集覓食,在海面下30米形成壯觀的錘頭鯊風暴。

大自然應該是覺得這樣的恩賜還不夠。上世紀80年代,島民又在南岸水下3-10米處發現了大型、有切割痕跡的海底遺蹟:平整的臺地、稜角分明的石階、吞噬陽光的深淵,讓時間的指標飛快倒轉:那是據說曾有著高度文明,後因地殼運動而沉入太平洋的姆大陸嗎?或許更久遠。希臘神話裡波塞冬在海底有一座輝煌的宮殿。人們在史詩中這樣歌頌:波塞冬大王啊,是你將這些厚禮賜給了我們。壯馬、小馬和對大洋的統治。
西北太平洋的海底遺蹟和東南太平洋的石像,覆蓋東至復活節島、南至紐西蘭、北至臺灣島、西至馬達加斯加島的南島族群,相隔半個地球,這些只是巧合嗎?

從民俗學的角度講,傳說也是歷史的一部分,儘管它不那麼精確。與那國島的歷史,要從島嶼中部祖納聚落旁那座80米高的斷層崖說起。
據說琉球王國時代,一名漁夫被滔天惡浪裹挾到與那國島,遇到一位美貌的少女。對於女孩“島上有猛犬、趕緊離開”的忠告,漁夫不為所動。“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喇嘛尚且如此,我們這裡也不能抱怨漁夫。
找機會殺掉猛犬後,漁夫與少女結為連理。他們的7個兒女就成為與那國島民的先祖。如今祖納聚落那片稠密的建築群,就是傳說的延續。

不過,與《奧德賽》裡被俄底修斯戰勝的獨眼巨人波呂斐摩斯命運不同。波呂斐摩斯從未博得過伽拉忒亞的芳心,但少女卻深愛著失蹤的猛犬。某一天,少女不辭而別。漁夫尋遍全島,最終在猛犬的埋葬地找到了抱著猛犬骸骨的妻子屍體。
斷層崖裡那洞穴般的通道,名為“犬神”。相傳就是這個悲劇故事的女主角當年的棲身地。

(二)與那國馬

在人蓄力農業時代,性情溫順、蹄力強健、個頭矮小的日本本土馬種與那國馬是島民犁田、運輸和交通的主要助手。隨著基礎設施的完善和農業機械化,與那國島馬恢復到半野生的狀態。“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魏晉詩人劉伶的駢文《酒德頌》寫的是自己。與那國馬若是識字,可不一定這麼理解。

與西南部平坦的天然牧場相比,沒有路線巴士運營的東南海岸地勢起伏。消失在灰色的瀝青路盡頭的風力發電機和更遠處的東崎燈塔彷彿是綠色畫布上的一道光,穿透那片漫入身體的蔚藍,撩撥著旅人的心絃。
孤獨是超然的懲罰,思考是孤獨的回饋。東南海岸的生靈有一種平和安寧的神色,透著一種更能把握自己的自信。它們似乎相信這裡就是最好的,因為情節就是這樣安排的。

南牧場和東崎間有兩處巨大的岩石從海面凸起。其中一處柱狀巖體,據說是往昔有年輕人攀上其頂端想要偷取海鳥蛋,卻發現無力折返;半夢半醒之間他向神祈禱,再睜眼竟已平安返回,故名立神巖。
萬物有靈、崇拜自然是神道教的核心,它表達的是對自然仁慈和美麗恩典的感謝,而不是恐懼。這種抽象的概念很難理解,不過加上衝繩流行的樂器:三味線做伴奏的島唄,和一位女孩用彷彿象徵三味線男弦、女弦、中弦的雙手和頭部演出的舞蹈,它就具體化了。那纖纖玉手,舞動飛揚的音符,乘著琉球風拂過腦海,眼前軍艦岩旁的獻祭臺似乎也變得人聲鼎沸起來。

甘蔗林在沖繩有著美好的寓意,就像小笠原群島那首《檸檬林》。被評為最感動日本人的100首歌之一的《島唄》有這樣一句:在甘蔗林中和你相遇,又在甘蔗林下和你永遠別離。穿過東岸的那片甘蔗林,就是與那國島最東端的東崎了。

沙克爾頓爵士為堅韌號南極探險船上的每一條狗都取了名字。它們的名字實在太長,閱讀時得跳過整整一頁。如今的與那國島上有100多匹馬,如果它們也有命名,肯定不會是珀伽索斯。且不論體型,那圓挺的肚子明顯與飛馬差得太遠。

與那國島東南西北四至中,東崎是唯一沒有聚落的地方。白色燈塔旁齊胸的護牆外,護欄早已褪去水泥外套,連鋼筋也已鏽跡斑斑。百米高的懸崖下,迴盪著海浪拍打礁石的巨響。礁石為白色浪濤吞沒,又掙扎著破開水面。
在那無人知曉的懸崖上,我們自己把自己放上了祭壇。海風呼嘯,思緒紛亂。奧維德在這裡,一定會“信口談講古代詩人的彌天大謊,人類見所未見的離奇狀況”。哥倫布呢?他或許會複述致西班牙費迪南德國王和伊莎貝拉王后的信:“在世界末日來臨前,所有的預言必將實現。

(三)臺灣島!

與那國島的路線巴士是一趟連線聚落的免費生活巴士,兩位中年司機隔天輪班。
車輛沒有報站系統。其中的一位會盡量用不帶感情的男低音模擬收費巴士的電子報站聲,而他除了這個時刻是很熱情健談的,這不免讓人忍俊不禁。
另一位染一頭金黃、穿一件熱帶海島特有的花色襯衣,兼職在Youtube上當個博主,介紹島嶼的各個景點。下車前,我試探著確認本人。“花色襯衣”有點緊張,那是突然意識到被關注、認可的興奮。我向他道謝,他祝我順利。過客之於逆旅,但求於此。

探索一個地方,簡單來講,可以通過郵票,也可以通過下水道蓋。與那國島的標誌,除了與那國馬、釣旗魚大賽、日本體型最大的皇蛾,就是與最西端匹配的“西崎落日”了。

西崎燈塔位於西南端突出部坡頂,身後是與那國島的第二大聚落久部良港。粉刷一新的硃紅金刀比羅宮就像女孩子小巧的髮夾,參拜木道是她的頭繩,綠野是她的秀髮。遊人會忍不住湊近偷看一眼,波光粼粼,那正是青春的氣息。

19世紀的俄國詩人萊蒙托夫在詩歌《記者、讀者與作者》中寫道:寫什麼?東方與南方早已寫遍、唱遍。對於周而復始拍打蜂窩狀南岸的太平洋和遊客如織的“日本國最西端之地”紀念碑,西崎燈塔也已厭倦。
2月是觀看錘頭鯊風暴的旺季,拖著白色長尾的遊艇滿載著潛水者,從佈滿珊瑚礁的久部良部港外經過。燈塔下,已經可以收到臺灣島“中華電信”的訊號,而遙遠的天際仍是一片蔚藍。
與那國島郵局裡,有一張從久部良港拍攝的西崎燈塔照片。夏季的晴朗天氣,港外遠方的背景就是臺灣島東岸延綿的群山,彷彿兩座島嶼之間只隔著一道淺淺的峽灣。那麼今天會是例外嗎?西崎燈塔與我都在等待。

嚴格意義上講,日落並不準確。那是地球在自轉,地球背過去了面對太陽的臉。這個被脅迫的行為、無可避免的結果帶來了微妙的心理變化。於是人們意識到某種東西即將失去,並嘗試著去抓住它。與那國島為這最後一刻搭建了一座歌劇院:日本最後的夕陽觀景臺,側前方的西崎燈塔就是舞臺上最華麗的佈景。

與大地凝望了一天的太陽,緩緩的拉下滑門,在海面上留下一道逐漸後退的金色反光。他把燈塔的背影送給觀眾,就好像把一張昨天明信片郵給明天。人們默默不語,不願離去。他們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登上了舞臺,與那遠去的拉長背影一道,成為時間這幕舞臺劇中的一部分了。

帶著幾分遺憾,我從觀景臺回到位於久部良港、日本最西端的雜貨店大朝商店對面的路線巴士站臺。一位阿姨走出店門,和我肩並肩站在東側橋頭。一陣沉默後,是一斷簡短的對話。
“看到了嗎?”
“什麼?”
“那兒,遠處的山。那就是臺灣。”

(四)尋找南十字星

八重山群島有一種白色的小花。盛開的花朵約指頭大小,呈現完美五星形狀。在路邊的一片綠葉中,它是如此微小,就像夜空中閃爍的星光。寥寥數朵,彷彿是一種勸誘:既然來到八重山群島,為什麼不去尋找北半球低緯度地區才能季節性目測到的南十字星呢?

最後一天的日落來得漫長。太陽彷彿是把人引進一個洞穴,再慢慢的合上帷幕。人適應了穹宇這個逐漸暗淡的深洞,夕陽就顯得異常火熱。暮光將整個地平線映紅,這一次將臺灣島的清晰背影也搬上了舞臺。與那國島已完全陷入黑暗,臺灣島還沐浴在最後的薄暮中。如果時間能夠被物理丈量,那會是111公里。

當暮色褪盡,北斗七星終於現出了隱藏已久的身形。腳底傳來海浪撞擊弱波石的回聲,好像地面隨時可能塌陷。跟海面垂直的勺柄,如同一個巨大的問號,帶著一種壓迫感,窺探著人心。
勺柄逆時針旋轉到正東方向時,已經快凌晨兩點。2月的南十字星深夜出勤,從南方海平面探出腦袋,又很快的鑽進大海的被窩。於是,得再次橫穿與那國島,前往視野毫無遮擋、沒有燈光汙染的東崎。
真的看到南十字座了嗎?其實我也不太確定。頭腦只知道,心靈所關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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