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楠,雖短暫,卻度過了人生中一些最好的時光。

寫這篇文章時,我已經在泰國待了近兩個月,行將回國。期間,除了在曼谷的AUA國際語言學校上泰語課,還去了幾個算是“旅遊冷門”的外府。


比如,烏隆——有壯麗的紅蓮花海和給人虛假感覺的班清文明,據說比兩河流域的美索不達米亞和中國的夏商文明還要再早500年。

烏汶——有兩個上座部佛教森林派的禪修精舍,裡面住滿了西方弟子,不妨讀一下阿姜阿馬羅(Ajahn Amaro)寫的《小船與大山》,會發現南傳森林傳承與藏傳大圓滿教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班武裡——有可媲美甲米和普吉的石灰岩海岸線,商業化程度卻低得多。

以及泰老邊境線上的楠——Nan。


在Bom告訴我他來自楠之前,我從來不知道有楠的存在。Bom是我在曼谷結識的泰國朋友,性格樂天風趣,曾在復旦大學唸書,不僅能說一口流利中文,讀寫也不成問題。出於好奇,我上網查了資料,發現楠是個非常特別的地方。

楠之於泰國,就像拉達克之於印度、木斯塘之於尼泊爾,都曾是獨立王國,有自己的皇族、文化、風俗、傳統,驕傲地堅持著,直到近現代,才俯首於中央政權。就楠來說,這發生於1931年,而僅僅1年後,泰國就從君主專制變成了君主立憲制國家。


AUA的老師跟我說,楠好比泰國的瑞士。言外之意是楠的海拔高(相對曼谷),多山,森林覆蓋率高,生態佳,空氣好,光線充沛。確實,飛抵楠時,舷窗外那連綿不絕的青翠山嶺,直叫我想起自己的故鄉——雲南。

正是這重巒疊嶂,在過去的幾個世紀裡,將楠隔絕於溼熱的低地平原及其主體文明之外。即便今時今日,這層地理保護雖有削弱,卻依然存在。曼谷與楠相距約668公里,都已經21世紀了,仍不通火車,走陸路只能乘通宵巴士,需要10-13個小時。面對九曲十八彎的盤山公路,哪怕最有經驗的旅人,也不免暈頭轉向。


幸好建了機場,亞航和鳥航(Nok Air)每天各有兩三班,往返於曼谷廊曼機場和楠之間。楠與清邁原本也有通航,但運營了一段時間後,便告停航,何時再開,尚不明朗。目前只能走陸路,約6-7個小時車程。

出於以往的旅行經驗,剛開始我只訂了4晚住宿,覺得楠那麼個小地方,這些時間綽綽有餘。沒想到後來一再續訂,足足待了10天。若非早計劃好了後面的越南之行,興許還會待得更久。而楠之所以讓我如此流連,一方面因為Bom的熱情招待,每天當車伕和嚮導,帶我去看他家鄉的一草一木,那些對他有特別意義的地點與場景,好吃好喝地照應著。


另一方面,則因為楠的美好,屬於那種“逐漸顯山露水”式的,格外生活化和細節豐富,需要花時間去消化與體味。這個小城的整體氣質,介於琅勃拉邦和清邁之間。儘管這樣說對楠有失公平,但姑且用之:楠就是二三十年前的清邁和琅勃拉邦,尚未被盛名所累,自然也沒有過多遊客和商業化帶來的滋擾。在日益同質化的當今世界,可謂真正的hidden gem。


在楠的這10天裡,一箇中國人——不管大陸、香港還是臺灣——我都沒遇到,西方遊客也很少,大多是泰國遊客。Bom說,泰國人把清邁讓給了farang(泰語中的西方人)和中國人,而把楠悄悄地留給了自己。雖是玩笑話,倒也半真半假。泰國現任國王和他的姐姐都很喜歡楠,他們來楠的次數之頻密,以至於當地人能從飛機引擎的轟鳴聲中,分辨出誰是皇家、誰是民用。

騎車或者漫步在楠,街頭巷尾矗立著許多古典而優雅的寺廟、傳統的全木結構民居、斑駁的古城牆,以及穿城而過的潺潺楠河,透過它們,你能回望素可泰和蘭納文明(影響泰北)與瀾滄(南掌)文明(影響寮國)的一次奇妙交匯。事實上,在過去的數百年間,無論地理、政治、文化、宗教及美學意義,楠始終作為“中城”而堅實存在,介於“金城”——琅勃拉邦與“新城”——清邁之間。


此外,緬甸人和西雙版納後裔泐人,也在楠留下了自己的印跡。Suan Tan寺外蒲甘風格的宮殿白塔,Phumin寺內繪製於19世紀中葉的《本生經》壁畫,即述說著歷史的吉光片羽。

我在楠,雖短暫,卻度過了人生中一些最好的時光。比如,就著夕陽晚霞,在楠河邊的餐館吃酸辣螺螄,滋味更勝一籌;在那尊標誌性的釋迦牟尼佛金身造像下,論辯“年輕的王子是出離,還是leave me alone”;滿月照映的週末夜市裡,偶遇一群唱情歌的少年郎,青澀又爽朗;收割後的稻田間,與瘤牛和白鷺為伴的散步,暮光彌然,令人思憶起久違的童年;以及,與Bom和他的朋友們,揹著吉他去往深山密林,露營野炊,靜夜觀星斗如篝火燃亮,一閃一閃地發出噼啪聲……


泰國人會給虎頭虎腦、天性不羈、臉龐像滿月的男孩,取名Nan。在楠市中心Phumin古寺的壁畫上,就有對這些圓臉男孩栩栩如生的描繪。而Bom正是這樣一個來自楠的陽光大男孩,他要我轉告大家——歡迎來楠,並且會給你一個愛的擁抱。

本文作者:李路(自由撰稿人,為“New York Times”、“Travel+Leisure”等採寫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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