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從山谷中飄來,聚起,消散。群山如此靜默,在雲朵祕造的飄逸光影下,終年守望。
一條小河從山谷開闊的低處穿過,把高高低低的梯田連結在一起,小河邊上,坐落著幾個可愛的小村莊。
去年秋天,我獨自走進山谷,遇見健碩的農夫,愛笑的姑娘,和藹的老人,快樂成群的孩子、自由自在的雞鴨貓狗和一隻任性的大水牛。
一場旅行讓我成為了大家的新朋友。而群山、森林和雲朵則都是他們的老朋友了。
生生世世,村裡人守望著這座山谷,傳宗著民族的信仰,敘述著古老的傳說。
聽完老人講故事,孩子們都背上小竹簍去田間了,他們的身影、笑聲在山谷裡若隱若現,就像那調皮的雲兒。
這座山谷和它的小鎮名叫沙壩(SAPA)。
你不可以在此處撒歡、奢靡、大聲吼叫。
但你可以在這裡望山,觀雲,聽故事。
在路上
行程表:
D1 北京-河內
D2 河內-老山
D3 老山-沙壩(SAPA)
D4-D6 LaoChai, CatCat, Red Dzao Village
D7 沙壩-老山-河內-胡志明-北京
SAPA地處中越交界處的大山深處,隸屬越南北部,但是我非常不願意將文章標題寫作“越南自助遊”之類,因為這裡不是下龍灣,不是胡志明,不是會安古城……多數旅遊愛好者期待中和實際上的主流越南,完全不是這個樣子。所以,我更願意把這個不常出現在旅遊手冊裡的地方僅僅看作一個無國界的少數民族部落聚居地,以及與這個部落地區相依共存的山谷風景和生活節奏。
我的起點是河內。
旅行,總是從繁忙的中心城市開始,越走越遠。
《Lonely Planet越南》的作者在扉頁上寫到:在這個世界上,我很少認識比越南人更發奮努力,更果斷堅定的人。
他描述的“越南人”發奮的地方,一定包括這座北方的城市。但如果冠以“世界上”的名義,那麼我想他或許沒有來到過改革開放後的中國。
大都市總被嘈雜包圍,但越南式(也或許是法國式)的浪漫依然不難尋覓,城市姑娘恬靜的笑臉也時常掛在臉上。
不可以再留戀城市裡的美食、咖啡和漂亮姑娘。我買到了一張北上的臥鋪火車票。
由於大多數遊客會從選擇東行,前往下龍灣和海濱,因此我這種小眾的交通資源需求相對不會那麼緊俏。
夜晚,我來到河內火車站,走進秀氣的小候車室,在久違的人工搖鈴聲中,檢票,進站臺,上車。
列車緩緩出發,熄燈了,倚在舒適乾淨的棉枕上,耳邊只有列車與鐵軌交會的聲響。偶爾,很遠的地方浮上幾隻寥寥的路燈,昏暗的遠光催人入眠。列車在雨林中穿梭,巨大的樹葉伴著熱帶的晚風,在黑暗的夜裡無聲地飄蕩。
我已讓自己進入旅行的節奏,不知何時走進了睡夢。明早,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將來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SAPA TOWN
天亮了,沒有鐵軌的聲音,睜開眼睛,列車靜靜地停著。上鋪長髮的越南女孩對著我眨了眨眼睛:If you visit SAPA,you should get off.
我的天, 我差一點就錯過了,這裡,沒有列車員會把用力把你拍醒,不客氣地說:快到了!別睡了!
走出車站,我在廣場上看到一輛寫著SAPA的中巴車,裡面塞買了長途旅行揹包和他們的主人,一個滿是紋身的白人小夥奮力給我騰出了一個座位,我跟他握了手,出門在外,總是要講禮貌的。
小車開始了盤山之旅,遠方有一縷雲帶繞在山間,空氣越來越涼,林中的富氧驅散了清晨的睏倦。SAPA並不遙遠,幾十公里的路程,在翻過幾座高山之後,汽車開進了小鎮,這裡是沙壩鎮,旅行者的起點和落腳的地方。
下了車,背上包,我正四處張望,一位面板赤黑,猜不出歲數的少數民族婦女走到我面前,一邊編織著手裡的彩繡,一邊用奇怪腔調的英語對我說:如果你需要徒步旅行,我可以做你的嚮導。
或許我的確需要一個嚮導,但滿懷著被宰妄想症的警惕,我輕慢地在她身上打量了幾秒鐘,然後熟練地說:I will consider later, you can give me your name card.
我沒有用please,我看到很多和她穿著相似的女人站在街上,尋找揹包客推銷自己。
我準備出於禮貌拿一張名片,然後丟到前面的垃圾桶裡。接著去找一家青年旅社,或者如果可能的話,先去遊客資訊中心找一張地圖。
可當老人從兜裡摸出一張紙條,在我面前慢慢綻開它的時候,我看著她的手和上面的數字,打消了一切念頭,決定跟她走下去。
她把我帶到當地的小市場裡吃了一碗熱騰騰的米粉,由於她的引薦,我享受到了實惠的本地價格。主街兩邊有很多為旅行者準備的餐廳和咖啡館,不過我更喜歡入鄉隨俗。
邊吃早餐,我們一邊討論接下來的行程計劃。婦人說如果我喜歡HomeStay,那麼今天白天我們就徒步翻越兩座山,晚上住在山後邊她的家裡,由她和她的家人招待我。
沒有任何異議,這正是我想要的。I love HomeStay, 我想我已經找對了人。
吃飽了,我把多餘的行李寄存在小鎮上,然後,她就帶著我走出了小鎮,步入了山林小道。她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隨。
一路上只有我們兩個人。天空陰沉,時常落下幾個雨點,山路上有時平坦寬闊,有時泥濘不堪,好在我的裝備先進,而我的嚮導,則全屏技術高超。
輕鬆一點的路段,我們也會用英語簡單的聊天。我問該如何稱呼她,她告訴我她的名字,可對我來說那發音實在太難,於是我們約定,既然她說話的時候總是特別愛笑,那麼我不妨就叫她“笑阿姨”(Mrs Xiao)好了。
我問詢是否可以抓拍她的特寫,她略帶羞澀地點點頭,但是每當我舉起相機的時候,她就緊張得不知所措起來。於是我告訴她不要看我的鏡頭,只管走自己的路就好啦。
沿著泥濘的小路走了半個小時,登上了第一座小山,一股股霧氣撲面而來,宛如仙境。我趕緊跟緊腳步,惟恐在霧氣中喪失方向。
我對笑阿姨說:看來我的運氣不好,天公不作美,山谷裡看不見遠處的風景。
阿姨說:別灰心,翻過前面這座山,或許山後就不一樣了。
我該謝謝她的鼓勵,可原來她不是僅僅在安慰我!我們跨越了山口,太陽就躲在山口的另一邊,一山之隔,世界變換了色彩。
第一個拐彎處,在我的眼睛還沒有適應耀眼的光線的時候,幾頭慢條斯理的老牛叮叮噹噹地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看到我的它們依然淡定,而遇見它們的我卻心花怒放,彷彿這裡是一座伊甸園遊離世外。
山頂的路平緩寬闊,輕佻的雲兒在不遠處調皮地變換造型,路邊羅列著幾隻奇怪的黑色石頭,不知它們在當地承載著多少神話傳說。
我們路過幾座小房子,只見到寥寥的幾個人村民,村口處立有一個寫著地名的牌子,但我從旅行書籍上從未找到這地方的印記。
過了村子便開始下坡,山路連線的另一邊,是即將翻越的第二座叫不上名字的大山。山谷裡的迷霧又送來了熱情的問候,這一次我們已經不再是陌生人了。
跟著笑阿姨的腳步,我們來到路邊的一座小村莊。阿姨說她的大女兒就住在這個村裡,問我她可不可以順便回家看看。我說這簡直太好,請一定不要把我丟下。
大女兒的家到了,若阿姨早一點公佈這個計劃,我就不會後悔沒能準備一份像樣的見面禮。
大女兒帶著孩子們熱情地歡迎我的光臨,她剛剛生下了自己的第三個孩子,看上去她的精神還不錯。
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姥姥正在一邊做活,一邊給門堆上的孫女兒和她的小夥伴講故事。
我也想聽老奶奶講故事,可我們還要繼續趕路,我給孩子們分享了幾粒糖果,跟老奶奶說了祝福的話,然後就繼續上路了。
午餐在路邊的小店快速解決。由於經常會有揹包客在此停留,因此這裡聚集了好多兜售紀念品的小女孩兒,她們手裡拿著簡單廉價的民族工藝品,期待遊客的興趣或同情。
又一次,走進雲裡霧裡 ,神祕奇境,前途“未卜” 。我們大概不需要從雜誌裡探索月亮背後的文明,或者拿新地平線號和冥王星約會調侃一番。
在這裡,每一座矗立在面前的大山背後,都會有揹包旅行者所期待的全部驚喜,支撐著你走在路上,並且始終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山口,當眼前突然射來一縷金光,便預示著我們已經登上了最後一座大山的頂端,於是,山後的世界,那被陽光寵愛著的另一面山坡,那山坡外溝壑萬千的梯田,那山谷中閃爍著金光的彎彎的小河,便一股腦的鋪展在眼前,就如同開啟了一隻神祕巨大的禮盒。
下山的路顯得平緩多了,山的這邊,陽光替代了迷霧,野花替代了苔蘚。笑阿姨多次提醒我不要只顧看風景,當心腳下的路。她問是否需要幫我拍照,我說謝謝,畫面中不需要有我,因為唯有她站在這漫山遍野的花海中,畫面才是如此自然和諧。
笑阿姨說她家就在對面山谷裡的小村裡,我隨著她的手勢張望,山谷下面還依然太遠,就連我的望遠鏡頭,也只能發現那如同絲帶般的小河邊,一些點點滴滴的屋頂。
真可謂望山跑死馬。我們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剛剛下到了半山腰,前往有一片金色的梯田,梯田的邊緣聳立著幾隻黑色的巨石,巨石旁邊好像還有幾個奇怪的小黑點。
又走了許久,我發現那些小黑點竟然還可以移動,直到走得很近了,我才認清,原來那是五個可愛的女孩子在田間玩耍。或許是她們是山神因擔心這片山谷過於孤寂,從而撒播的調皮小精靈。
笑阿姨招呼孩子們,她們朝這邊跑過來,看上去她們玩得很開心。
不過,當她們發現我這個陌生的大個子正站在旁邊的時候,又顯得有一些羞澀了。
我和孩子們玩了會,她們教我如何用直直的蒿草折出栩栩如生的螞蚱。
我大概從沒見過這麼多可愛的小髒手兒,而孩子們,大概也沒見過我這麼愚鈍的大笨手。
這時候我發現笑阿姨獨自爬到旁邊的大石頭上,對著山谷發呆去了。
對我來說,一切事物都新鮮得應接不暇,而在笑阿姨眼中,一切都是亙古不變的風景。那是一生一世,甚至生生世世的守望。
金色的梯田、一望無際的雲谷、孩子們純真的笑臉,讓我聯想起《麥田守望者》裡面,作者描述的那面幻景。我想,這世界上不是所有地方都有麥田,但所有地方一定都會存在守望者,他們等待,或者尋找自己理想中的那幅麥田。
我告別了孩子們,她們也不再繼續玩了,各自背上滿載的小竹簍,消失在田間。原來她們不是特意來玩的,但我相信她們一定是特意被安排與我相遇的,這便是旅行中最美的期待。
笑阿姨結束了守望,依然走在前面,不過夕陽已經快要落下了,我們需加快節奏,不能再漫無目的地隨意逗留了。
終於,我們與連線小村的山路相逢,小村莊就在眼前,那些最醒目的紅頂黃牆的兩層樓房,便是這裡質量最好的建築——不是政府辦公樓,而是學校。
進村了,水牛在村口“哞哞~~”的歡迎我,我高興地說:Hello, mr cow.
笑阿姨回過頭來,像老師一般對我認真地說:Not cow, it is Buffalo. (我是不是丟臉了?)
正直夕陽時分,村邊的梯田裡正在灌溉,這讓我不用抬頭,就可以看到照映在田水裡的藍天白雲,我想如果此時我留在山頂,也許攝影雜誌裡面常見的梯田勝景便可以鋪在面前。
沿著類似田埂一樣的窄窄的小道前行,孩子們見到我,便上下打量一番,我們成了各自眼中的風景,只不過她們必定會更美一些罷了。
轉過一道彎,一隻大白狗走出來迎接,笑阿姨對我說:這是我家的狗,到家啦,請進吧!
媽媽回來了!後面還跟了一個呆頭呆腦的大個兒的叔叔!家裡一下子就熱鬧起來,此起彼伏的笑聲蓋過了流過門口的溪水聲。
女兒見了媽媽自然有說不完的話,可笑阿姨卻說:孩子們,我得先去準備晚飯了,這個大個子走了一天的路,一定餓壞了!
我們一起去了村中心的市場,笑阿姨買了一條豬肉,還有幾種當地的青菜。我也順便買了一些零食和玩具,雖然出發前已有所準備,但我相信家裡的孩子和其他小夥伴們是不會嫌棄好吃的太多的。
回到家裡,兩個小女兒幫媽媽在門外洗菜,笑阿姨從院裡的大缸裡舀了一盆水,準備切菜做飯。
我把隨身行李整理了一下,笑阿姨指給我說:上面帶花邊蚊帳的就是你的床,你看行不行?
簡直不能喜歡更多!真正的村民的房子,真正的村裡人家。
火生起來了,噼噼啪啪的木柴燃燒的聲音,剛剛興奮過度的我,此時突然收到一串強烈的發自於胃的訊號,於是,我真的是太餓了!
豬肉切成片,把青椒圈放在平鍋裡,配上調料,在火上煎炒,不一會兒,烤肉的香味瀰漫了整個小屋。
豬肉都是農民家自養的,即便只配上一點鹽,也完全可以征服城裡人挑剔而麻木的味蕾。
開飯咯!孩子們早已擺好了桌椅和小板凳,這時候孩子的爸爸也回來了。
笑阿姨說,她老公在SAPA鎮上開摩托車,他們每天早晨一起騎摩托從家到SAPA,然後根據約定,假如笑阿姨晚上沒有回去找他,就表示今天帶著客人徒步去了,那麼5點老公就自己回家。
他們沒有手機,沒有複雜的來龍去脈,只有一個小小的兩人之間的默契——這是一個簡單的約定,一約,或許就是一輩子。
再堅持1分鐘,我們拍個合影,然後就可以開吃啦!
邊吃邊聊,笑阿姨有四個女兒,大的已經出嫁了,二女兒在鎮上上高中,三女兒在村裡上小學,小女兒剛剛5歲。
雖然有好多女兒的家庭必定幸福無邊,但笑阿姨最大的心願,還是爭取再給老公生個兒子。
村裡人過著日落而息的生活,晚上的時間很短暫,孩子們睡覺了,笑阿姨搶在睡覺前給孩子們準備著過年的新衣裳。
熄燈了,我爬上扶梯,拉上蚊帳,耳邊只有門外潺潺的流水聲。夜晚的空氣涼爽溼潤,小木屋裡沒有窗子,月光從外牆木板的縫隙中照進小屋,在我身前的蚊帳和薄薄的小被上刻下了一條條銀色的光斑。
第二天
一夜沉睡,醒來的時候,聽見耳邊的水聲似乎變大了。屋裡的大門敞開著,天已亮了,小女兒正在和爸爸守在爐子前面做早飯。
小女兒看了看二層的我,對爸爸咕噥了幾句,我猜她在跟爸爸說:能吃的大個子叔叔醒了。
從床榻上坐起來,我有些難為情地衝小女孩做了個鬼臉,把她逗笑了。
今天是個下雨天,門口的小河水位比昨天高了,小孩子們都留在家裡,只有那幾條自由的水牛,依然在雨中慢條斯理地享受天然的浴場。
應我的邀請,笑阿姨讓孩子們穿上自己剛剛做的衣服,來了個準全家福。
笑阿姨邀請我也加入他們的全家福,於是,我本來只是想露個小臉,可一不小心就成了相片裡的大臉。。。
村裡面大概流行著嚴肅拍照的傳統,每當相機對好焦距的時候,孩子們就趕緊收緊門牙,立正站好。
於是,大光圈的好處就是我可以假裝給自己拍大頭照,然後把自己的大胖臉虛掉,這樣身後孩子們的笑容就悄悄印在了膠捲上,也永遠印在了我的回憶裡。
再一次背上了揹包,原本今天的計劃是另一條徒步線路,但由於雨天山路泥濘,笑阿姨建議我不要冒險,她說:不走運的是,今天天公不作美。
我說我已經很走運了,因為我有幸來到這裡,並且遇見了你們。
我全額支付了2天的嚮導費用,並把從北京帶來的巧克力糖果和文具分給孩子們。
孩子們把我送到門口,帶著一絲離別的傷感,然而孩子們今天也很開心,因為由於下雨,媽媽可以留在家裡,而不需要去鎮上“上班”了。
這個漂亮的小女孩是鄰居家的,她看到我要走了,也抱起自己的小妹妹回家去了。
我走在她身後,看到她把妹妹背到大路上,自己卻停下來,蹲在了路邊,一動不動。
雨還在下著,我問她怎麼了?她抬起頭,給了我一個淺淺的微笑。烏髮散落在她的臉上,黑色的瞳孔在深處閃爍著寶石般的晶瑩,稚嫩的小嘴脣彎成了一個瘦瘦的小月牙。
她的美麗卻帶給我無比深切的憂鬱,我想,縱然此刻,我們擁有一種可以無障礙溝通的語言,恐怕我也永遠無法讀懂她的表情——那無以倫比的美麗背後,蘊藏著徹骨的寒冷;那純潔無暇的童顏深處,竟刻著沉重的憂傷。
我抬起頭,看到昨天傍晚還灑滿金色陽光的山坡高處被雲霧籠罩,幾條瀑布正傾斜而下,其遙遠的轟鳴聲卻完全被身邊湍急的小河流水掩蓋住了。
雨越下越大,總覺得暴風雨預示著某些翻天覆地的變化將要發生。而我大概是這裡唯一熱衷於猜想的人,我穿著雨衣從村裡穿過,除了打量我的裝束,每個人都淡定地做著該做的事情,所有人都清楚,在這裡,除了暴風雨,什麼都不會發生。
笑阿姨把我送到村口,過了這座橋,就是通往SAPA鎮的盤山公路,那些喜歡舒適旅行的人可以直接把車開到這裡,從而免受徒步穿越之苦。
富足的觀光客常常會有臨走前消費的習慣,於是,停車場裡集結著一群女孩子,她們冒著雨,追著觀光客的車子兜售一些微不足道的紀念品。她們渴望車窗可以搖下來,大腹便便的遊客可以施捨幾個髒兮兮的銅板,而大多時候車子會呼嘯而過,捲起泥巴和雨水,撲向她們已經被雨水打溼的裙子。
我想起了我在SAPA鎮中心顯眼的地方,以及各處旅行服務供應點看到的文字指示牌,上面大約都這樣寫:
不要給路邊的小女孩錢或糖果,不要從她們手中購買任何東西。如需要購物或嚮導,我們提供由政府指定的收費合理的合法正規服務。
我不知道這樣的倡導,究竟源自於景區管理、文化保護,或者只是某種強加於人的精英邏輯……我只是看到一雙雙幼稚的眼睛裡充滿渴望,從不抱怨現實,卻又渴望幸福生活的飢餓心靈。
關於負責任的旅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獨立見地,而施捨、同情心和所謂愛心氾濫,或許是一種值得剋制的東西。然而我們負起的責任到底是什麼?是為了延緩那些不變而留給自己的後人繼續玩味,還是催化變革的因子把世界終將剷平……
我和笑阿姨告別,叫了一輛摩托車,穿過暴風雨肆虐的山頂和瀑布,回到了昨天出發的地點——熱鬧的SAPA鎮。
休整了一個下午,SAPA鎮上遍佈餐館、按摩房和小資情調的客棧和酒吧。
我在咖啡館裡度過了整個下午和晚上,用碼字的方式把昨天的經歷記錄下來,然後,尋找下一個目的地。
那些憂傷情緒,會因旅途中更多的未知驚喜而很快煙消雲散,只留下那些憂傷故事裡的人在這裡,繼續生存,繼續開懷,繼續彷徨,繼續守望。
第三天
第二天清早,我決定出發前往另一個方向,那裡生活著另一個族群——Red Dzao。
如果你對少數民族感興趣,那麼這裡至少可以發現十幾個民族的蹤影,Lonely Planet越南第7版曾專門又一章來介紹這些山裡的民族的特徵,歷史和文化,適宜惡補,簡單實用。
由於今天要去的村莊不需要徒步穿越,便也找不到嚮導,只是租了一輛摩托車,研究好地圖,沿著山路一路下去就可以了。
路邊大多都是梯田和流水,雨不再下,花兒嬌豔地在路邊盛開。
若你喜歡尋古,或許路邊還可發現一些殖民時代的痕跡,從鏽跡斑斑的程度來看,它們連同那個時代一起,早已被人遺忘。
路過一座山頭,兩個阿姨坐在路邊,對著山谷做著手裡的活。
繼續前行,路過一所學校,課間休息,孩子們在正操場上做遊戲。
學校是整個山谷裡最優質的建築,但願這是希望的開始,而不是準備輸在終點線上的起跑線。
越南當局時常對他的子民施以愛國主義教育,不過卻極少渲染仇恨,所以越南青年人並不憎恨美國,更不憎恨曾經長期殖民統治這裡,並留下了大量建築和文化遺產的法國人。
我又翻過一座山,一個男孩兒正在地裡埋頭幹活,我想問他為什麼沒去上學,但他看上去並不願意和我交談。
前面有村莊了,看到路上走的女人每個人都戴著紅色的頭巾,我想書裡面描述的地方到了。
從民居的風格和設施來看,這裡和我昨天去過的LaoChai Village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最有特點和代表性的莫過於頭上這頂鮮紅的帽子了。
村裡約有幾十戶人家,男人或許白天都下地幹活去了,只見女人們聚在一起,坐在門前聊天。
市場裡面有幾個漂亮的女孩子正在挑選水果,她們看上去非常年輕,可身後卻早已背上了孩子。
市場旁邊有一兩家冷清的旅遊品商店,這裡的好東西,主要靠兜售。
喜歡淘寶兒的遊客最好提前做好功課,比如很多遊客高價從村民家裡照著高大上的工藝品淘來的刺繡品,只是人家傳統的“屁簾子”也保不齊……
沿著一條小路穿過村子,幾隻懶惰的喵汪星人在這裡呼呼大睡。
有隊伍的傢伙一點也不客氣,趾高氣昂地走過來,嘎嘎地催促我趕緊靠邊讓路……
路的盡頭是一展峭壁,峭壁下面有一個洞穴,我低頭走進去探望了一圈,並無特別之處,便原路返回。
此時對面正走過來一個觀光團,女人們似乎看到了難得的財神,趕忙趁機展示自己的“絕門手藝”。
這樣的場景司空見慣,每個村民都是你的免費導遊,都可以用英語為你介紹他們家庭和民族的血淚史。
我又想起村頭那塊小黑板。
財富不是用膚色和塊頭丈量的,而尊嚴卻是需要由財富來堆積的。那些不知何時何地學會了說洋文,學會了把祖輩傳授的手藝變成商品的農婦,她們熱愛這片土地,卻不再甘心於守望貧窮,他們為了自尊而放棄自尊。
而我在乎的,或許只是她的回眸一笑。
我想這個村子我已經參觀得差別不多了,打消了Homestay的想法,旅遊團打小旗子的地方不會再有什麼驚喜,於是我決定回鎮子睡覺。
時間還早的話,我就在路上和小貓小狗玩一會兒,或者,和孩子們一起分享幾顆香醇的巧克力。
第四天
最後一天,天空放晴了,我打算沿著山路徒步前往近處周邊最有名的一座村莊,它有個可愛的名字叫CatCat。
從SAPA鎮沿著主路一路下山就可以到達目的地,途中在空中餐廳停下來休息,俯瞰梯田中的村落,順便來一頓像樣的午餐或者冰激凌,也是極好的。
離開主路,進入村子之前,先路過一條商業街,或許下次再來的時候,這裡會發展成為旅遊商品大賣場。
一路向下,隨著海拔降低,氣溫一路升高。
熱愛小資情調的探索者應該會愛上這裡,用路邊的老房子改裝的畫廊、酒吧、咖啡廳應有盡有。
當然更少不了五顏六色的商品和百無聊賴的商家。
假如你厭倦了主路上的各種俗氣,也可以像我一樣抄個看上去靠譜的小道,這裡便有你喜歡的原生態幸福家園。
等一等,我好像聽到了水聲,不僅僅是水車的聲響。
原來是這裡,一條闊大的山間小溪,一座小橋跨在高處。
走過小橋,一條落差不小的瀑布掛在面前,轟隆隆地水聲中,花兒開得正豔。
景區之路到此為止,徒步探險的話,可沿著小溪逆流而上,我沒有帶上裝備,那麼要不要繼續呢?
走走看吧,既然來了,最好別輕易放棄。
從地面上的雜草看來,並沒有很多遊客願意踏足這條神祕的線路。
走了大約2個小時,越往高處,小路愈發狹窄,甚至有時變得若隱若現起來。峭壁被茂密的山林覆蓋,鳥叫聲不絕於耳,山羊偶爾在山坡草叢中露出個黑色的腦袋,隨即便一溜煙的消失不見 。
溪水不時出現在山谷裡,在太陽的照耀下閃著金光,這讓我聯想到文藝片《再見初戀》裡面那座迷人的山谷溪流,可惜我卻沒有那頂會飛的草帽,和像海豚一般一躍而入的勇氣。
我想我不可以再冒險了,於是原路折回,一路上沒遇見任何人,所以說不定我走錯了旅行指南告訴我的那條路也完全可能。
又有什麼值得後悔呢?我需要的只是一條路和路上未知的“遭遇”,而不是某個先人評價過的任何一段玩好的風景。
回到大路上時,已是夕陽西下了,孩子們在水裡玩耍,梯田在傍晚開始灌溉,大水牛獨享著奢侈的泥巴浴。
雲霧蒸騰在神祕的遠方,金色的山谷此刻美極了,難怪這裡的人們願意終年守望者她,守護著她。
當然她也毫無保留地守護著這裡的人,還有一切周而復始的生靈。
沿著山路走回高處,夕陽裡,我不再需要另闢蹊徑而尋找別樣的驚喜,我身後的整個山谷,便是此刻無與倫比的醉美廣角。
天黑之前,我回到SAPA鎮,看了看手裡的火車票上的時間,意識到不再容許自己更多的逗留。
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我該去哪裡?
我想去和笑阿姨道別,就在那個我們前幾天相遇的橋頭。
可她卻不在哪裡,也許她又回到了山谷中的花海,回到那顆突兀的巨石上守望夕陽下最後一縷餘暉。
我想回到田裡,再去和孩子們折一次蒿草,或許這次我會做的更好。
可她們卻變回了那些遠望鏡裡的小黑點,也許,山谷的小精靈們此刻已回到山神身邊。
我想再和那個瑟瑟發抖的小女孩說句鼓勵的話,握握她冰冷的小手兒,也許這一次,她可以感受到一絲淺淺的溫暖。
可她卻早已消失在雨裡,她留下我生命中的,沒有溫熱的淚水,卻只有冰冷的微笑。
一扇時光之門正在向我關閉。
傍晚,在到達時的原地,我踏上了離開山谷的末班載客車。晚上九點,火車在濛濛細雨中發出一聲沉悶的長鳴,我透過車窗在黑暗中尋找那座迷人的山谷。
我看不見,我知道它就在那裡,它的身上,還纏繞著一條潔白的雲絲帶。
SAPA,正如我想象中的所有,滿足我期待中的一切。
只是一切所有,皆是妄虛。
謝謝。
向 大衛·塞林格 致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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