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经不住朋友强烈邀请,第二次去台湾。

而令我完全想不到的是,这次旅程完成了家族里一件大事。
这是在完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下的一次意外收获。

11月25日下午,我们去了在圆山饭店附近居住的朋友家中小聚,饭后她提议去爬圆山公园的小山,然后我们就在那里漫步观景,下了小山就沿着马路径直走到了近在咫尺的忠烈祠。朋友告诉我,忠烈祠里安放著历届战争中战死的官兵。

在忠烈祠的广场上,我聚精会神看着那些个足有1.90米高的英俊士兵,头戴银白色钢盔,身着藏青军装,神情肃穆一步一顿的在做交接仪式时,我脑子开始神游……

我回想起近几年听健在的一个长辈说家族中一个应该是爷爷辈的,是爸爸的亲叔叔,曾经在抗战开始时投笔从戎,奔赴抗战前线,在惨烈的忻口战役中与日寇进行殊死的战斗,最终战死沙场,死时才20多岁。这场战役中第9军军长郝梦龄中将、第54师师长刘家琪少将、独立第五旅旅长郑廷珍少将等均壮烈殉国。

而七十余年来家族中无一人知晓爸爸亲叔叔的任何资讯,尽管老一辈不停的提起,但谁也不知他的灵魂到底安放在何处。

此时,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为何不在这里问一问…..?于是,我急急切切把想法告诉了同来的台湾朋友,朋友马上也很兴奋,告诉我可以在门内侧查询系统先查一下。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根本不抱希望的速速来到查询系统。

老天!他叫什么名字?紧张之余我突然脑子停止运转,觉得似曾相识的名字就在眼前可就是想不起来,急的我躁动不安、浑身冒汗,于是长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脑子里的记忆体开始频繁闪动。终于,一个清晰的名字出现在脑海,我立即输入系统……

哇塞!又给我当头一棒!居然有两个同样的名字出现在查询结果上,我完全懵掉了,再定神,看了下阵亡的时间,一个是在民国26年,那就是1937年,正值抗战时期,会是这一个吗?!而另一个阵亡时间显示是在民国36年,那是1947年解放战争期间,这个肯定不是!

于是,我兴奋至极,不顾随行朋友,一路小跑去了忠烈祠的办公室。有个辅导长,大约是中校,名郑正忠,这是后来他给我的名片中看到的。他非常热情把我们请到办公室到茶,坐下,仔细询问细节,然后核实在哪一次战役中阵亡的,祖籍是哪里等等等等,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所有的资讯都对上后,他们的系统中立刻显示阵亡时他是上尉。我想起家中老人说他在军队里是机枪连连长。如此,没想到的丢失了70余年的长辈居然在这里找到了!

于是履行公事,我填写了“后备指挥部国民革命忠烈祠管理组烈属祭悼查询登记”表。

指导长告诉我,许多大陆的人都到忠烈祠来寻亲,但是不能提供亲人的准确资讯、不能提供哪一次战役阵亡是查不到的。忠烈祠只存放战死沙场的烈士灵位,而有的人是病死或是行军中或意外死亡的,这在忠烈祠一定是查不到的。
他们也非常高兴这一天又有一个烈士的英魂终于找到了亲人。多少年来,他们一茬一茬的军人守候在忠烈祠,一是守候英灵,另一也是千方百计为烈士寻找亲人。
很快,他们给我做了一张A4大小的彩色牌位照。上边有烈士的名字。

接着,忠烈祠为我们办了一场简单庄重的祭拜烈士的仪式。
指导长带领我们一行四人进入忠烈祠大堂,后边跟了一些游客想进入,他们被客气的挡了出去。

指导长说,忠烈祠大堂只有在特定的祭奠日台湾领导人才能进来祭拜。这里安放了大约四十万个烈士的牌位。进入大厅,著名抗战将领、将军,烈士张自忠的牌位赫然眼前!他当年第五战区第三十三集团军总司令,陆军中将,1937-1940年先后参加临沂保卫战、徐州会战、武汉会战、随枣会战和枣宜会战等,1940年在襄阳与日军战斗中不幸牺牲,后追授二级上将。还有包括父亲的叔叔这样的低官阶士兵,都和将军同样,在忠烈祠有着尊严的一席之地。

有资料显示,新中国成立后,中央人民政府追认张自忠将军为革命烈士,2009年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2014年将张自忠将军名列第一批300名著名抗日英烈和群体名录。

指导长告诉我们,为了能让烈士安息,这里是不对外开放的,唯有烈士的亲属才能进来。同行的台湾大姐姐也很兴奋地说:“我们跟大陆朋友沾了光了,这里边我从来没进来过。”大姐姐的丈夫在马英九政府官邸也属于部长级,每年都跟着马英九来忠烈祠祭拜烈士,但是大姐姐作为领导的配偶是不能有特权进入的。这次她也跟着我算作烈士的亲属进来了。

在我看来,忠烈祠最大的亮点就在于,为抗战胜利而捐躯的将领与士兵被永远定格在了这里,刻在了忠烈祠牌位上,让后人永远纪念这些先烈。没有他们的流血牺牲,就没有我们今天和平宁静的幸福生活。

指导长取下来刻有叔公名字的排位,因为忠烈祠空间有限,里边有四十万烈士,不可能一人一个牌位,作为下级官兵是100个烈士姓名刻在同一个牌位上,无一人会遗漏。

指导长带领我们开始祭拜仪式。我有点听不太清祭拜辞,大致是这样,他一字一顿:“陆军上尉XXX遗属司祭典礼!典礼开始!全体注意:主祭者就位,向牌位行三鞠躬礼:鞠躬,再鞠躬,三鞠躬。礼成!祭拜完毕。

当我们祭拜完,突然想起由于这突如其来飞快的程序,竟然没有拍照没有视讯,于是很抱歉的问指导长能否再来一次,并请他们帮我拍照和拍视讯。指导长很痛快答应,于是又进行了一次祭拜仪式。

祭拜完毕,指导长说,你可以和长辈说说话。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连鲜花也没买,甚至都不知道如何称谓先辈,我向指导长求教,指导长说应称为叔公。在我过去的生活中从来也没有过这样的亲属,从未有过这等称谓,觉得好生生疏。不管了,也来不及想了,那就叔公吧。于是在忙乱之中说了如下:

亲爱的叔公,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现在才来看您!70年来,家族中人从来都没停止找您,如果不是两岸开放来往,我们永远天各一方了。70年来,让您独自一人客居他乡两万多天,今天您的后人、您的亲人来看您了,今后您再也不会孤独了!虽然老人们都故去了,但后代们都长大了,以后我会常来看你,叔公,您终于可以安息了!

从后来的视讯中我看到自己长长、长长吁了一口气。

当我小声喃喃地说著这些,声音哽咽颤抖,全身都是麻麻的鸡皮疙瘩,我也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结果就戏剧般的来了,心里五味杂陈、思绪万千。

一方面觉得他如此孤独的远离大陆亲人,一人在海峡对岸默默待了70余年。当国家危难之时,他毅然选择放弃读书,把年轻的生命献给了祖国。如果他没战死,他日后也可以像任何享受天伦之乐的老人一样含饴弄孙。可是他太年轻了,甚至没有子嗣,没有后人,没尝过幸福的滋味,孑然一身走完了短暂急促的一生;另一方面,觉得他又是幸运的,他没有被遗忘,安安静静在这个庄严肃穆的忠烈祠和四十万烈士英灵在一起,他应该不会孤单;现在,亲人的到来,他终于可以魂归故里,我替他高兴,也替自己高兴,我这小辈终于做了一件不简单的事情,这时,我的心已飞回大陆,恨不得立即告诉所有的家人,我找到长辈了!

这一夜,纷繁复杂的内心一直在翻腾著,一直在想象著在抗日战场上的厮杀场面,电视剧里战争的血腥镜头和想象中的年轻的叔公奋勇杀敌的映象重叠出现…….直到凌晨才昏然入睡。

记得指导长说,你以后每次无论什么时间来台湾,哪怕这里关门了,我们都会为你办祭拜仪式,你只要打个电话进来即可。顺手给我一张印有电话的名片。

我一定会再去看望为抗击日寇、为保家卫国捐躯的亲爱的叔公。

令人欣慰的是,马英九作为领导人在抗战七十年之际的2015年亲自颁发给了叔公一枚抗战纪念章,2015年家族中已有有三人获此殊荣!一位陆军,一位空军,一位黄
埔军校毕业女战士。

他们都是在最美的青春年华毅然中断学业,弃笔从戎奔赴了抗日前线浴血奋战。一位牺牲在抗日前线,另两位后来成了新中国的高阶知识分子。

今天,在一年一度春节即将到来之际,记录下这篇陈年日记,以祭拜在海峡对岸忠烈祠里我的先辈、我年轻的叔公。
望叔公在天堂过个愉快的春节!
我们永远怀念您!
也籍此时辰,祭拜家族中另两位故去的抗日老战士,愿你们在天堂依然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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