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一定要小心!凡涉及敏感话题,千万不要表态。”
说话的是小队长,地点在候机楼的星巴克。小队长约莫40岁,身材瘦削,头发有些稀薄,被服服帖帖地压在脑门上。
“听说,导游都可能是伪装者。”冬冬说。她是这个小队的办事员。
“还有导游?还以为都是我们自己行动呢。”我说。
脸胖胖、肚圆圆的何尚如其名,面目和善,始终不说话,似乎永远都心不在焉。正当壮年的方力,身高体壮,脸上时时泛著红色。值机时,见他拉了一个巨大的箱子。问其故,他说是小队长要他拿的,好装东西。这是要疯狂购物的节奏?六人团中还有一位,文静的萨萨,一路都是只笑不语。
现在是2017年4月18日下午3点。飞机起飞后,我掏出厚厚的孤独星球版《台湾》。遗憾的是,此书几乎都是吃喝玩乐指南,鲜有人文历史介绍。难道是为忌者讳?好在我事先找了度娘,扒了40页的百科下来,算是补缺。多年前听台湾客人说,大陆是好脏好乱好快活,台湾则是好山好水好无聊。
事实会如何呢?
三小时后,飞机降落桃园。一出闸口,立刻和手举牌子、传说中的“伪装者导游”接上头。此人个子中等,面板沧桑,圆圆的脸黄里透黑,年近六十,自称姓潘。未来的四天里,除了睡觉,潘导就像影子,形影不离。
出机场大楼,裸露的面板立刻被一股粘溼的空气包裹。气温虽仅有20多度,却格外潮闷。众人登上一辆11座的丰田面包车,往台北城驶去。
大家好!欢迎来到台湾。照例,这会儿是导游时间。
你好!回答有气无力,稀稀拉拉,估计大家对这个“伪装者”已有心理阴影。
天已全黑。潘导让司机开启车内的照明灯,从副驾驶位置转身用手机对着大家照了相。小队长咕噜了一声,照相啊。意思是为什么要照相?无人理会。后来的行程中,潘导总是不时地对着我们照相,问其缘由,他却沉默以对。
台湾以夜市著称,台北又以士林夜市最有名,但离我们的酒店较远。潘导建议去宁夏夜市,丰田可以把大家送过去,返回则需要自己打车,因为司机要下班了。入住福容大饭店后,大家一身清凉打扮,一同前往宁夏夜市,时间已是晚上9点。
所谓宁夏夜市,即在台北宁夏路。进入夜市时,我注意到路边有两辆车的牌照上居然有“台湾省”字样,很诧异。问潘导才知,10年以前台湾区划有所谓的台湾省和福建省,因此有此牌照。凡挂此照的车,一定有十年以上车龄。
众人在潘导押送下,穿行了整条夜市街。与我印象中以销售各种便宜货为主打的夜市有点差别,这里应该叫小吃夜市,因为除了琳琅满目、热气腾腾的各种小吃,并无其它。正纳闷这导游是不是也要和我们一起宵夜时,终于他说他要先休息了。大家如释重负热情有加地与之告别。
在一家空位较多的路边摊坐下来,冬冬和萨萨点了各种小吃。我本无宵夜之好,但今晚必须破例。审视一番后,我只对两样东西感兴趣,一是生蠔,一是台湾啤酒。生蠔非常新鲜,且很便宜,8个才100新台币,也就是20元人民币。生生地吞进嘴里,滑进肚里,立刻尝到了到海洋的气息,非常爽口。而当地啤酒也是我的最爱,一个月前在寮国琅勃拉邦休假,就特别喜欢寮国啤,也许是与水质有关,当地啤酒喝起来总感觉特别纯净。回到自己城市再喝,同样的品牌,感觉就不一样了。在台北这溼热的夜晚,坐在街边喝一口冰啤,吞一口生蠔,人生快事哉!

酒足饭饱后,大家决定走走路,同时也感受一下台北之夜。方力主动为大家指引前进的方向,一同朝酒店迈步。时间已过10点,大家边走边东张西望,兴致甚浓。但走了许久,酒店仿佛还远在天边,街景除了繁体字的霓虹灯外,亦无多少特色,不由得有些烦躁起来。经过岔路口时,大家各自握着手机里的导航,开始为走那条道路争执起来。我对方力说:希望你不要带着大家在黑暗和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不过,众人对自己的“百度”或“高德”显然没有十分的把握,最终还是被方力满满的自信所征服。临近12点,酒店终于出现在眼前。
临近酒店时,“忠孝东路”几个字映入眼帘,我立刻想起童安格的《让生命去等候》:“走在忠孝东路,闪躲在人群中。在我的内心深处,掩藏着一段错误……”。童安格应该是较早进入大陆的台湾歌手,80年代末,我在病房陪伴做胆囊手术的父亲时,用一个三洋牌小录音机,反反复复听童安格的磁带。寂静的夜里,童安格意境辽远的歌声,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大部分都能唱下来,也成了后来卡拉OK的必备。90年代初,我还有幸采访过一次童安格,他彬彬有礼、十分谦逊的态度令我难忘。当年,许多台湾歌曲,包括清新爽人的校园民谣歌曲都生逢其时,正好填补大陆流行音乐的空白,对我们这一代人影响深远。后来又有了周杰伦等,那是另一代人了。
“你暴露年龄了哦!”听我提到童安格,萨萨幽幽地说了一句。
我说,明天一定要跑跑忠孝东路,以及在地图上发现的成都路。
方力说,明早叫我。


虽然睡的较晚,但我还是习惯性地不到6点就醒。本想再睡一会儿,又睡不着。起身拉开窗帘,是阴天。
到了一个陌生的城市,想要感受一个城市的味道,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穿行在它的大街小巷,因为这是城市的血脉,而民居则是城市的细胞。如果你没有足够的时间漫游,就只能选择早上出门奔跑。欧洲度假时,我曾从英国,跑到瑞士、法国和义大利。去年在澳大利亚半个月,从墨尔本到阿德莱德到堪培拉,最后到悉尼,天天跑。今年3月琅勃拉邦,同样如此。无论住在城里还是城郊,唯有如此,才能充分感受其一个城市的脉搏跳动,才能看见许多不同的风景。
估计方力还在酣睡,给他留了一个资讯:跑步咯!
6点正,披挂出门。
寻着高德地图的指引,我先跑向忠孝东路。在街中林荫地带狭窄的小路上,迎面来了一个牵着两条大狗的男人。他非常礼貌地紧紧拽住狗绳,立在路边让我先行经过。经过“教育部”和“立法院”时,发现有半幅车道不让车辆通行。靠人行道一边全是警察,慢车道一边则是一些年龄比较大的抗议人群。似乎双方处于休战的状态,静静地坐在路边,等著某个时间的到来。抗议什么?看标语牌上的文字,好像是退休军人在争取优待。后来得知,抗议者在此“埋锅造饭”已有一个多月了。
我不得不在“夹道欢迎”中跑过,两边的人都在看我。我只好让自己的步伐变得更矫健和优美一些。到台北火车站,再折向成都路。成都路是一条比较狭小的街,与著名的步行街西门町相连。路口突然遇见几个消防员,原来街口一家小餐馆刚发生一起不大的火灾,火已扑灭,地上全是水,消防员正在收拾装备。本想去一街之隔的淡水河去看看,却被高架桥挡住,一时没能找到通向河边的路。
这时,方力在微信里喊话,问其方位,要来汇合。冬冬也出现在微信群里,说是忠孝东路有一家台湾最好吃的油条豆浆,她和萨萨去买。我让他们都往忠孝东路方向去,在那里碰头。
边跑边喊话,终于在忠孝东路那家位于华山市场的阜杭豆浆店与方力汇合。

虽然还早,食客们却已经从二楼排到了大街上。再喊冬冬,居然还在房间化妆。我让她们自己打的过来,和方力开始往回跑。
方力很年轻,身体好,而我忌惮自己已经跑伤的膝盖,只得走走跑跑。天气闷热,口渴得厉害,我俩衣着稀少,分文未带。方力提议到711去试试,看能不能用支付宝或者微信。没想到,居然可以用支付宝。看来,马云要比马化腾厉害。后来台湾朋友告诉我,台湾在许多方面已经落后了,如共享单车,如包括送餐在内的快递服务,如电子商务。一人两瓶矿泉水下肚,各种舒服。
在经过一幢标有“钱柜party world”的大厦时,整个楼面有一巨幅广告,在由玫瑰花瓣组成的心形图案上写着:“黄曼莉 爱你一万年 陈二嵌”。
好生浪漫!
到达酒店,一看咕咚,我已跑(走)了10公里。对有伤的膝盖来说,严重超量。洗漱完毕,进酒店餐厅,冬冬、萨萨和油条豆浆已经出现,小队长和何尚也光鲜亮相。感觉油条一般,豆浆却喝到了儿时的那种清香,令人难忘。虽然餐厅里也有豆浆,味道却很寡淡。
阴沉沉的天到中午时分终于下起雨来。四点过,101出现在眼前。
不得不承认,一个城市还是需要一个地标建筑,它至少能够增加如今千篇一律现代都市的辨识度。我在许多电影里看见过101,特别是前一年上映的电影《超体》,开篇那段法国式的对话非常精彩,其场面背景就是101。
登上101,从高处望下去,却看不出所以然来。悉尼塔、埃菲尔塔、东方明珠塔等,我都上去过,几乎都没有什么印象。也许,这些人造的“通天塔”更适合远观吧。

101给我印象较深的,是塔顶那颗重达660吨的巨大减震钢球——阻尼球,可承受2500年一遇的10级以上大地震和17级以上的台风。和许多海岛一样,台风和地震是台湾最大的自然灾害。据说这一技术是日本人发明的,他们曾在房屋下面设定球状物来缓冲地震的威力。世上许多事都是如此,与其硬扛,不如顺势而为以减少损失。疏,远强于堵。

相比人类辉煌的建筑,我更感兴趣的是与101一街相邻的诚品信义书店。这里是著名的诚品书店之旗舰店。几年前,我曾在香港铜锣湾寻找诚品书店的分店,问了许多路人,竟然皆言不知,最终未能一见。
带着朝圣一般的心情进入诚品书店,先以为仅有一层楼,不免失望,很快发现它居然占据了五层楼。当然,它也不尽然完全是书,还兼营工艺品之类的其它商品。只可惜仅有不到一小时的时间,我和方力奔上奔下,只能匆匆一瞥。忽然看见一本书:《你说,寮国你到底有什么?》。寮国,即寮国旧称。再一看作者:村上春树,是其游记汇集。而用作书名的这一篇写的正是琅勃拉邦,立刻买下,算作纪念。
后来再看我手机里随手拍的几张诚品书店的照片,才发现店内的大幅黑白海报上有佩索阿的《不安之书》,虽然我已有其大陆简体字版(译作《惶然录》),如再能有一册繁体字版,该多有意义。后悔莫及!对爱书之人,花一天的时间在这里都值得。成都也有民营的方所、言几又和国营的文轩等大型书店,但种类却不如诚品。比如,它有一层是音乐作品专柜,不仅有音乐书籍,还有CD,黑胶唱片,甚至老式唱机等等,琳琅满目,非常值得细细品鉴。
诚品出来,夜色阑珊,天空深蓝,101亮起了黄色灯光。一周当中,101的灯光每天都有着不同的颜色,非常漂亮。我和方力回到101底楼的鼎泰丰,餐厅里人头攒动,拥挤不堪。没去诚品的其他几位都非常失望,因为他们在101商场里没有发现任何想买的东西。包子、饺子下肚,美美一餐。

当晚,投宿北投。酒店叫“水美温泉会馆”,其实就是一个小旅舍,小巧玲珑,紧邻温泉河。时间尚早,大家漫无目的在小镇散步。这里的小吃店显然很低档,零乱的小摊散发著各种食物的气味。此地临山,道路上上下下,如山城重庆的小街小巷。本想找个酒吧小酌一杯,竟未得。只好去随处可见的711购得啤酒,在酒店门口露天小桌上喝夜啤。潘导曾说,台湾的711就像鬼魂一样,哪里都有它。
冬冬没有来过台湾,但台湾有朋友,道听途说很多。喝着啤酒,她提到了九份,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据说宫崎骏的《千与千寻》的场景就是以九份为蓝本的。立刻找度娘,原来真有此说。我对《千与千寻》喜爱有加,于是提议绕行一段路去看看。虽然小队长和何尚对此有些茫然,但还是同意了。
10点半,酒兴正浓时刻,却有服务员来撤桌椅。只得悻悻然各自回房,在与浴盆一样大的浴池里泡汤,以对得起这个温泉小镇之夜。这个汤字,在古汉语里即是热水之义,如今词义已经转化,但日本使用的许多汉字还保留了古义。
温泉都含有硫磺,但北投的温泉含的是白硫磺,故叫白汤,完全没有黄硫磺那股浓烈到有些刺鼻的味道。国内的一些黄硫磺温泉,泡完后不仅硫磺味经久不散,还会在面板上留下黑色点点,必得细细冲洗,方能净身。
那国内的温泉是不是就应该叫黄汤呢?但黄汤在古汉语里却是指酒,且另有贬义,按下不表。


因早上8点半就要出发,加之前日跑步过量,北投区坡道又多,于是放弃跑步。拉着箱子,上了丰田,一路往北。在淡水河入海口的渔人码头稍事停留,走了走情人桥。几个女人开始欢快拍照,照例是如今流行的跳起照。登高远望,忽然发现附近的一个建筑上也写着福容饭店。潘导解释道:福容是台湾一家连锁酒店,有数十家呢。
天还是灰濛濛的,不时有小雨点落在车窗上。车绕着台湾北部海岸行驶,海也是灰濛濛的。经过的小镇不见多么发达,却也比较干净整洁。因为不是高速公路,车速并不快。副驾驶的潘导拿着话筒,讲经过的两座核电站,以及沿途的风土人情。许久,我回头一看,发现各位都已经昏昏欲睡了,听众只有我和方力。最后,连潘导也打起盹儿来。
临近中午,路越来越窄,车越来越多,九份近在眼前。

九份原来是淘金地,19世纪发现金矿,带来繁荣。日本殖民后,除了金矿,还开采煤。二战结束,金矿枯竭,煤也所剩无几,于是衰落。又是多少年后,这个小镇因其依山而筑的独特风格,逐渐成了旅游地。传说最早这里只有九户人家,凡有人下山采购,都买九份,因此而得名。九份酷似我们如今兴起的各色古镇,只不过它更加富有立体感。
虽然从网上得知,宫崎骏不承认《千与千寻》的场景参照了九份,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这一说法自然已经成了九份的名片。我读过一个关于宫崎骏的介绍,他是一位坚定的和平主义者,78岁的他,至今仍然每天按时到东京郊外的一幢灰色楼房的工作室工作。宫崎骏和他的作品早已成为一代人心中的记忆,尤其是《千与千寻》,千的形象不仅励志,还可爱乖巧之极。宫崎骏的作品不完全是给小孩看的,成人一样可以看得津津有味,即使你到了晚年,仍可以被那个纯净的世界所感动,这样的动画片才是真正的杰作。在我看来,喜欢动画片的人,都是内心纯洁之人,因为动画的世界都是纯洁的。如今的孩子们对社会和大自然的认识大多来自两方面:动画片和动物世界纪录片,这两者都是孩子们的最爱。
沿着基山路,汇入狭窄的街道,摩肩接踵。先吃进嘴里的是芋圆,先以为是芋头做的,其实是糯米,形状像芋头,滑而不腻,非常可口。接着是冰淇淋春卷,春卷常吃,而用冰淇淋、花生和香菜做的春卷却没吃过。

雨淋淋,淅沥沥。匆匆走过各种店铺,满目皆是臭豆腐、鱼丸、黑猪肉香肠、肉圆等,有些店甚至排著长队。台湾中部和东部地区都是高山,盛产高山茶,而我尤其喜欢乌龙茶。卖茶师傅用新鲜的一粒粒圆圆的茶现泡,让我们品尝,喝一口味道非常香郁。然后现装袋,以证明货真价实。午饭是在许多九份图片上都会出现的阿妹茶楼,我们点得菜接近川菜,味道尚可。
离阿妹茶楼不远,有号称台湾北部最老的戏院:升平戏院。始建于1943年,那年代也是这里淘金最为热闹的时候。我问这里以前演什么戏?潘导说,台湾的戏剧主要有平戏、歌仔戏。问:其名何义?答:平戏指北平戏,也就是京剧,而歌仔戏则是福建和台湾的地方戏。在电影出现之前,这是台湾主要的艺术形式。后来电影独占鳌头,戏剧随之衰落。升平戏院又成了台湾第一家电影院。戏院不大,仅一百多座位,存有一些海报和老式电影放映机。九份还与另一部电影有关,即侯孝贤执导、梁朝伟主演的《悲情城市》,也是在这里取景。电影没有看过,不得妄加评论。
遗憾的是,我们无缘观看夜幕下的九份。从照片上看,夜幕下的九份,格外迷人,红色灯笼星星点点,铺满半山,其屋簷重重叠叠,仿佛童话世界,真有天上人间之感。可惜,只能想像了。
我想起宫崎骏曾经说过的话:“我想告诉孩子们,这个世界值得我们活下去。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继续赶往台中。傍晚到达高美溼地公园,这是海水在陆地形成的一个滩涂地带,其特别之处是地势平坦。海水温暖,深度不及膝盖,且非常开阔。即便往大海方向走几百米,海水还是这么浅,非常神奇。游人不少,大多是当地人。除了那些情侣们搂腰自拍外,就是看夕阳一点点滑入海中,非常近,非常美。

夕阳虽好,已近黄昏。
七点半,到达宫原眼科。一听“宫原”两字就知道是日本人留下的。冬冬路上逗我说,这是一个看眼病和卖眼镜的地方,我差点信以为真。事实上,日本殖民的时候这里确实是个眼科医院,只是后来改成了餐厅和商店。故意沿用这个名字,想来是为了增强历史感,同时也能起到强烈反差效果。对一个城市来说,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需要有历史,有故事,才有内涵。这个外观还算朴实的建筑内部却是异常高档,全木质内饰,具有欧式沉稳大气的风格,顶部空间很高,上一层是餐厅,下面是商店。

餐厅主营的是台湾菜,我对此一窍不通,随意点了一个面条:油茶面。服务员是模样清纯的台湾小妹,看上去只有十多岁,态度很好,说话声音如鸟儿般清亮悦耳,带有浓浓的台湾腔。每句话尾巴上都喜欢带一个“哦”字:“谢谢哦”、“对不起哦”,这好像是台湾国语的特点。
等面条端上来,大感意外,见惯了浓浓红油的我,现在面对的却是一碗无汤无菜无哨子的干白面,仅仅只是放了点油茶而已。挑入口中,索然无味。虽然非常健康,却有点难以下咽。但我还是勉强吃完,碗里不剩,是我从小养成的习惯。最后,吃了点甜品和冰淇淋,算是弥补。
一楼卖的都是包装别致的茶叶、甜点和冰激凌,有些看起来像是现在已经罕见的唱片袋,里面却是茶叶,还有些外观像CD碟片盒,内里却是糕点。作为礼物送人,非常有意思。
穿过台中市回酒店,街道上灯火阑珊,这个不到300万人的小城,比想象的繁华。不知为什么,台湾的街道和建筑总让我想起香港,只不过它是放大了的香港,没有香港拥挤狭窄,但其味道相似。如果有什么不同,就是这里有着浓郁的日本特色,许多商店和商品都追求小巧精致。大街上听不到一声汽车喇叭叫,也不拥挤,疏朗清爽,对于来自人满为患之城的我,感到非常舒服。
知道台中的逢甲夜市很有名,但众人已疲惫不堪,只得放弃。


六点半,晨跑。出门没有几步,居然撞见田野。原来,我们住的台中兆品酒店坐落在郊区。慢慢跑过,除了没有农作物的田野和城郊结合部小吃店里就餐的人,没有其它。
继续赶路,往佛光山寺。相处几天,和潘导也有些熟了。我试探问其经历,他也没有躲闪。原来,他在台大学的戏剧编导专业,这让我们好些吃惊。毕业后演了许多黑社会打手之类的角色,属于专跑龙套。后来入伍,退役后曾在福建呆过两三年,因此对大陆还是比较了解。至于他在福建做什么,却没有细讲。他父亲是大陆人,与台湾本地人结的婚。而他的爱人则是高山族人,育有三子,老大已经工作结婚,老二刚工作不久,老三还在读书,负担相当重。他说他快要干不动了,老了。
一番话,让我对潘导生出许多同情,人生都不易啊!
天热,阳光灼人。
佛陀博物馆到了,其风格有些特别,有点中西结合的味道。进门后是一条非常宽阔的大道,两边建有类似塔楼的建筑,其气势很像罗马的某个大广场。最里面是“本馆”,也是已经九十二高龄的星云大师之道场。门口摆放有星云大师的厚厚书,只需登记,即可领取。有一颗佛陀的佛牙收藏在这里,却未能一见。好像大陆和东南亚很多寺庙都有佛牙和舍利存放,到底释迦牟尼有多少颗牙和舍利呢?

中午到达高雄。高雄原来有个有趣的名字:打狗港。打狗是台湾少数民族语中竹林的意思。日据时期,因打狗与日语中的高雄谐音,为避其不雅,故改为高雄港。
高雄无多少胜蹟可观。有一武德殿,自然也是日本人的遗留,原是日本人用来舞剑健身之所。如今木地板仍然光可鉴人,储存如新。

徒步走过国立中山大学,看炮台,观高雄港如蟹螯一般的港口。临海远眺望85大楼,可隐隐看出一个“高”字。这是高雄的一个地标建筑,顾名思义,此楼有85层。它曾经是台湾最高建筑,后来落后于101,成了第二。
高雄市内有条河,名字很好听,叫爱河。晚上无所事事,于是去爱河边的一个叫“东京酒场”的餐吧喝朝日啤酒,吃生蠔。微醺。



一夜酒醒。
阴沉沉的天空下,“拉箱族”(相对于揹包族而言)们赶往高铁车站,奔向台北。一个小细节让我感到意外,车站居然没有安检。凭票入内,毫无障碍。
乘坐舒适平稳高铁的好处是,可以细细观看沿途风光。何尚又一次昏昏欲睡。三个女人则拉下车窗帘,坐在一起热烈聊天,一直从高雄聊到台北。恍惚听见,聊的都是生儿育女和衣服鞋帽包。三个女人一台戏。只有我和方力在静静地观看窗外风景。
高雄是一个港口城市,同时也是一个工业城市,随处可见厂房。整体来说,台湾的乡下格局比较整齐,没有乱七八糟的迹象。想起去年春天,在重庆坐高铁,一出城就看见路旁垃圾成堆,十分碍眼。
台中郊外也有许多工厂,山地较多,平原很少。眼下正是水稻生长的季节,田野里一片新绿。
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到达台北。与我们刚到台北的时候不一样,这会儿不是溼热,而是溼冷,淋漓的小雨,温度骤降。方力穿的短裤体恤,冷得起鸡皮,但还是硬扛着。女人们则立刻加上外套。想起《冬季到台北来看雨》这首歌,“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梦是唯一的行李……”。看来春季的台北也多雨。忽冷忽热,台北的气候不宜居哦。
小队长还是想购物,一番商议后,潘导领我们进了五层楼的升恒昌免税商店。进去一打探,意外的是,无论化妆品,还是其它奢侈品,都比大陆贵,也找不到什么有特色的东西,大家顿时没了兴趣。当然,最失望的是小队长。冬冬则终于给孩子幼儿园老师买到了礼物,如释重负。
购物不成,加速了饥肠辘辘,立刻赶到传说中的“上引水产”,它位于台北鱼市内,我们进入一家叫“煮海”的餐厅,听这名字就相当霸气。生意很好,等了许久,终于上菜,基本上都是海鲜。第一次吃海胆,味道诡异,甚至有股苦味,咽不下去。螃蟹和虾则新鲜异常,美味可口,在一杯清酒的陪伴下,饱餐一顿。

细雨中往西门町,也就是步行街。它比成都春熙路的街道狭窄,但纵横交错,范围更大,热闹非凡。我们去的台北、台中和高雄三个城市,每一个有近300万人,却毫不拥挤。只在这条街上,才感受到我们每天都面对的那种人潮涌动。游客和许多时髦的男女穿梭其间。逛了好久,却发现没什么可买的。一是大多是小吃店,二是许多商品都比较廉价低端。我想买一副好点的眼镜框,为此走了许多家眼镜店,无论是小林,还是宝岛,竟都没有像样的品牌。西门町,更像当地人度周末的地方。
西门町最有名的建筑是西门红楼,但被围了起来,估计是在整修。它以前是台北最有名的戏院,西门町也是台北戏院最集中的地方,可以想见昔日此地达官贵人穿梭来往的繁华景象。白先勇的小说常提到此处,如《台北人》。与升平戏院一样,如今这些戏院大多成了电影院,许多年轻人拥挤在门口排队购票。正在热映的电影是《玩命关头8》,但我以为远不如大陆的译名——《速度与激情》,更加贴切和富有诗意。
黄昏,冒着冷冷的细雨赶往桃源机场。简单吃了点东西后,差点犯下一个严重错误。飞机起飞时间是21点,登机口是D区第10号门。当时八点刚过,而我们就到了D区第1号登机口。方力提出去吸菸室抽支菸,我想,预留十分钟足够了。没想到,20点40冬冬来电,说登机已经结束了,旅客就差我和方力了。我们匆匆赶路,开始还只是快走。哪知第10登机口相当遥远,中途还遇上一位手持对讲机的工作人员来催我们。我们只得拔腿狂奔。方力还推著行李车。只听见那女地勤不时对着对讲机说:客人已经过第5登机口……第6登机口……。我们越跑越快,第10口却始终不出现。我们的签证当日到期,如果赶不上飞机,后果将非常麻烦。
等终于奔到登机口,还要下楼。五六个工作人员等在门口,好不容易进入机舱,已经一身是汗,好险!


在窗外的灯火辉煌中,飞机升入夜空,告别台湾。
短暂的台湾之行结束了。因为过于匆忙,也许过不了多久,我对台湾的印象就会渐渐淡漠。只不过如今的台湾动荡不安,新闻很多,可能会时时点燃我的记忆。旅行有时候就像去见一个新朋友,匆匆相见,匆匆相别,也许从此没有再见。他能不能在你生命中留下痕迹,就要看你们相见是否愉悦,是否让你产生难忘的印象。
台湾作为一个孤岛,历史文化不算丰厚,现代科技曾经领先,到如今有点像中年妇女,姿色衰退,独自凌乱。对于一个游客来讲,所能感受到的,台湾就是一个小吃之地,除了吃,还是吃,虽然出过那么多的演艺歌星,历史文化却相对单一。
不过,对一个热爱旅行的人来说,能在路上,就是快乐。从见面前的期望,到见面时的新鲜新奇,到见过后的回味,都是人生美好的体验。如今的中国,旅行已经成了人们生活的必需。一言不合,就出境旅行。一到周末,就驾车赶往郊外。至于去哪里,都不是最重要的。——这是不是人类远古时代迁徙留下来的基因呢?从逐水草而居,到向景而游,这也算文明的进步吧。
然而,旅行能够我们带来什么还是至关重要的。无意义的旅行,犹如走在荒漠,天天面对千篇一律的风景,亦毫无意义。没有文化的旅行就是如此。我认识一些游走过世界许多国家的人,他们对其吃住行都如数家珍,了如指掌,但对其历史文化却一知半解,半桶水。这样的旅行,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呢?
人有不同,不可强求。也许,一次异域的肉体和心灵放松,就是一场美好的体验,就是精神的飨宴吧。套用海明威的一句话:旅行,就是流动的盛筵。
我耳边又响起童安格的那首歌:
让生命去等候,等候下一个漂流……。

2017年5月30日端午节
2018年1月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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