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因为黑夜漫长
就不再相信白昼终将到来

也不会因为前路未卜
就从此拒绝只身上下求索

22岁
最畏惧的事不是接下来要一个人走很长的路
而是忘了如何重新出发

东瀛呀 挨着碰著 都是带刺的花

原文为小林一茶的“故乡呀,挨着碰著,都是带刺的花。”

山中的樱花满开了
你是第一个
我想去信告知的人

拍下好看的照片而笑了的我
一想到可以拿给你看
就又笑了

只要不是终电
没赶上的电车 还可以等下一班
可有的人 是终电

偶尔也想在大太阳底下跑得满身臭汗
就像十几岁那年
在最讨厌的体育课上一样

让我们成为家人吧
之后的日子 就拜托你啦
这样的话 已经想对你说很久了

那时一同去海边的人 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呢
是否也曾在无眠的夜里
想起礁石上的白色浪花

说什么旅行改变人生这种话 都是骗人的
可是啊
旅行中的确会出现人生的转机

越想越想不明白
到底是众生误解了世间
还是这世间亏负了众生啊

揣着心事来到了神社
那个人的名字
只怕连神明大人都听得厌倦了吧

赏眼前人间四月樱烂漫
说到底
赏的是眼前人啊

道别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
那无间唤过的名字
就再也没人应了

稍微绕了点远路也没关系吧
只要是朝着正确的方向在前进
终有一日会到达想去的地方

听人家说
人其实总是在潜意识里
透过自己的内心欣赏风景

想要的生活是不可能主动走到人前
对你我说 请好好享受哦
唯穷追不舍的人 才有机会触控到幸福

镰仓篇

动身飞往东京的这一天,正好是ANA全日空航空公司上海 – 日本航线开航25周年的纪念日。尽管头天夜里就被不断作响的大雾黄色预警当头棒喝,做好了航班延误的觉悟。只是碰上晚点这种事,仍谁再怎么豁达,也难免会沮丧的吧。

纵使我是初到日本,却大胆地路过了东京,一下飞机就直奔三大古都之一的镰仓。

镰仓,有不良少年三井寿流着男儿热泪,对安西老爹喊出“教练,我好想打篮球”的湘北篮球队的青春热血(动漫《灌篮高手 SLUM DUNK》);

镰仓,有渡来真绪化成人身向幼猫时的救命恩人奥田浩介报恩的温情治愈(电影《向阳处的她 阳だまりの彼女》);

镰仓,有烟不离手的中年未婚女性吉野千明的人生可能,越上了年纪越要好好庆祝生日,一来是庆祝降生,二来是庆祝还好好活着,蜡烛的数目就是你努力的证明。

镰仓,有朝着沧海飞舞的春樱,有不比京都逊色的古老禅林,有一百多年运营历史的绿皮电车江之电。

镰仓,永远年轻,永远未完待续。

在可爱的电车沿线 除了春天禁止入内

今晨醒来的时候天色尚破晓,还挟著来不及褪尽的稀疏夜色。虽然买江之电一日券耽延了些许时间,但仍在八点半之前抵达了北镰仓。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对机场、码头、火车站之类的公共交通场所颇怀好感。我想这些地方的动人之处,就在于别离与重逢的更迭:是即刻出发,也是下一秒就回到你身边。

镰仓五大名刹之一的圆觉寺(円覚寺えんがくじ)在极盛之时,曾林立著42座大小禅寺。

夏目漱石笔下杉木蔽日光线黝黯的山门,此时有早樱压枝低,春意正浓。

若是到了季秋时令,漫山红遍,想来又是另一番人间盛景。

日本人懂得欣赏阴翳之物,譬如壁龛与漆器。日式木结构建筑,也仿佛受到年岁的偏疼般日复一日地,从内而外氤氲出光阴的黯淡。

赛钱箱上写着“喜心”二字,只是真正能做到此的又有几人呢。

春樱粉嫩,草木新绿,正伝庵,正续院,开山堂,续灯庵,佛日庵星星落落隐于山间,而山脚下妙香池里的锦鲤正怡然摆尾……何曾想过有日能在佛门清净地见到如此丰盛绮丽的色彩。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我想大抵就是这个意思吧。

拜观道的尽头停放着白色小轿车,好似下一秒就要发生点什么。这样的电影感,在镰仓比比皆是。

电影人小津安二郎病逝后,与早一年去世的母亲同安葬于圆觉寺。时至今日,还有不少人前来祭拜。

深处有座黄梅庵

日本人爱樱,也爱摄影,从老人到稚童,或持相机或用手机,摄下生命里每一个樱花绚烂的日子。

在路口等候JR通过时,边上的一对父子。

讯号灯闪烁的铁道路口,纷纷杳杳飘落的樱花,身着西装马甲的银发老先生骑着脚踏车远去。

在JR北镰仓站南面的松冈山上,有一座为姻缘不幸的江户女子斩断孽缘并提供庇护的小小禅刹——东庆寺(东庆寺とうけいじ)。

电影《投靠女与出走男(駆込み女と駆出し男)》的片尾这样写道:“东庆寺的逃婚制度直到1870年才终止,受此救济的女子估计超过两千人。”

就算东庆寺背后有德川幕府撑腰,在江户时代,要容留那些挣脱夫权桎梏的女子,绝非等闲易事。更值得一提的是东庆寺的历任主持,都是出身名门的娴静大家闺秀。

垂枝樱下有人正合掌虔心谒佛。

礼佛时,眼里眉梢是佛,心中脑际是你。

你不知,佛不言。

花也不语,我却自生出小小的欢喜。

东庆寺后山的墓地,有悉心清扫过的痕迹。青苔蔓生刻字已模糊难辨的石碑前,供奉著一把不知名的白色小花,见到此景,内心十分动容。

明月院前的小路(明月院通り)不长,我却走的极慢。

看看沿路的茶铺,料亭,和菓子店,本就不失为一桩赏心乐事。路过民宅建筑,就忍不住要想这里头住着怎样的人家,有没有小孩呢,养猫还是养狗,吃过晚饭后会不会一齐去海边散步。阳台上晾晒著洗净了的衣物与被褥,到了夜里,会散发出好闻的气味吧。

初次见到樱吹雪,整个人手足无措得像个孩子,更不记得拍照为何物,只能屏气凝神静观樱花瓣漫天飘舞。

路边孱细的流水载不动落花,但我想流水是最懂得惜花的吧。

邂逅别样的风景,是对不甘只走寻常路的人的奖赏。

明月院(明月院めいげついん)院内遍植了上千株绣球花,故而又被称作是“绣球花/紫阳花寺”。

趴在桥边看细水长流的兔子君与负了伤的乌龟君,已有茅屋遮头。

正当为怎么也拍不好本堂方丈的圆窗(丸窓まるまど)懊恼之际,听到背后有人轻唤,失神地转过身去,却只见空无一人的枯山水庭院。

如果一味地只看到眼下的困境,可是会错过身后美景的哦。犹如神佛大人这般对我耳语道。

除了春花,明月院里还有不少兔子像,这不,寺庙事务所前的台阶上就立著一只。顺便一说,上图的枯山水庭园里也藏着一只哦。

依我看,明月院也可以叫作是“玉兔院”嘛。大概是和这小小的生灵结下了缘吧,明月,玉兔,直叫人想到天上的蟾宫。

怀抱着春菊的石佛,连耳垂都细心地被饰以了盛放的花枝。入梅后,石佛也会捧著姬绣球,等空山雨歇吧。

在明月院与建长寺之间,有一家叫作去耒庵(去耒庵きょらいあん)的和风料亭,每日只营业至下午三点。据说自1979年开业至今,名物红酒炖牛肉的酱汁就未曾变更过。

这里也是芥川奖得主柳里美的爱情小说《口红》中,红酒炖牛肉专卖店的原型。

红酒炖牛肉套餐,主食可以从米饭和吐司中选择,饮料则是红茶或咖啡。

窗畔的木桌前,有衣着得体描著精致淡妆的老妇人正坐在暖春温煦的阳光里,小口小口地品尝著面前的佳肴。

味觉是有记忆的,而食物承载的情与爱,一旦袭上心头便势必要回山倒海。

正是熟悉的滋味一次又一次拉着我们的手在岁月长河中逆流而上,彼时我还是衣着旧校服的少年,薄暮时温书温得倦了,半梦半醒间手里握著的水性笔在模拟题上落下了长长短短的渍迹。而在厨房准备晚餐的母亲,总是有意压低手头的动静。炉灶上坐着的排骨海带汤咕嘟沸滚著,飘散开来的香气在鼻尖萦绕,浓得化不开。

除了奶奶的炖牛肉,外公的三鲜汤和妈妈的红烧排骨,若还能有一家吸引自己常来常往的小店,不可不谓是人生一大幸事。

建长寺(建长寺けんちょうじ)是日本最早的纯禅寺,鼎盛时有49个塔头之多。

奈何游人络绎不绝,只能拍拍天穹下怒放的春樱。

到了镰仓,不上小町通走一走实在说不过去。而乍看不起眼来头却不小的咖啡厅IWATA COFFEE(イワタコーヒー店)就藏身在热闹非凡的镰仓小町通。

IWATA COFFEE于1948年开业,连川端康成和大佛次郎等文豪都曾是这里的常客。下午茶时段,店内座无虚席,侍应生灵巧地高举著托盘穿梭其间。门口还有数十人等候入座,若是搁在平常,我早就退避三舍了。登记人数时,女侍应生询问是否需要品尝手工美式松饼。因为光是制作就要花费30分钟,可以提前吩咐厨房准备。

手工美式松饼,浇上蜂糖凃上黄油,层层香甜交织著在口腔里激荡。

吉野千明(日剧《倒数第二次恋爱 最后二番目の恋》女主角)是个不温不火的电视剧制片人,45岁却仍孑然一身的她,不禁担心起自己的老年生活来,于是花光所有的存款在镰仓买了一栋老房子。每晚结束工作从东京回到镰仓时,总要在极乐寺站的闸机前,把包袋翻个底朝天,最后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交通卡。

“这世上没有不寂寞的大人,但千万不要为了填补寂寞而恋爱。就算没有恋爱人生也能很精彩。”

读小学的时候,和玩得要好的女伴生了嫌隙,两人都赌著一口气不肯先给对方台阶下,于是想要赶快变成中学生结交新的朋友。十几岁的时候呢,又因为暗恋失败觉得丢脸,满脑子只憧憬著大学生活。我这个人啊,好像只要日子过得稍不顺心,就总想寄希望于人生的下一个阶段,甚至还会抱有“要是能直接跳过现在到未来就好了”的想法。

但人生其实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下一阶段,往后的麻烦啦困难啦恐怕也只会越来越多而已,所以要更用力地活在当下的每一天才行。

“人是在做出众多的抉择之后才成长为大人的,要表扬那个在过去做出选择的自己。所谓人生,就是爱上自己的未来。爱上自己的未来,这样的人生一定更有乐趣。”

无论是到了25岁35岁45岁甚至是65岁75岁,只要且活着一日,人生就都有无限的可能。

放课后的少年们明朗的笑声,在街的这一头沉寂下去了,复又在街的那一头高亢起来。

想把我们一起生活并称之为家的地方,漆成你最喜欢的海洋的颜色。

快走到稻村崎站时,发现了路边一家昭和气息十足的小小杂货铺,不知存续了有多少年头,也不知是否在为方便周边居民的生活,而苦心经营著。

虽然便利店早已成为了都市人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想象一下,清早在地铁站前的罗森里,伴随着微波炉“叮”的一声递到手里的热乎乎的饭团;公司楼下的全家,午餐时段总是人满为患,冷藏柜里的三明治或速食便当很快就售空;寓所附近有一家7-11,无论凌晨黄昏都能买到喜爱的炸物和冷冻啤酒。

但在便利店出现以前,我们不正是依赖著这样的杂货铺而生活的吗。

孩提时的零用钱,几乎悉数花在了被大人深恶痛绝的廉价包装小零食上。偶尔阔绰一次,杂货铺的阿婆就笑眯眯地给抹个零头。时不时地也会被母亲差使跑腿去买袋榨菜或带瓶酱油。明明已经是中学生了,阿婆还会逢人就说“这孩子啊是我看着长大的呢”。

日暮西沉,山中气温骤降。

道口的讯号铃兀然鸣响,红灯明灭间,挡杆缓缓落下,江之电披着余晖驶近后又远去。

从七里滨站出来,三月末春寒料峭的海风不断汲取身上的暖意,而海上日落正美,我裹紧风衣走入冷风中。

天才樱木花道已经不再需要安西教练的特别训练了吧,狐狸流川枫还是一样爱打瞌睡吧,小三左膝的伤可不要再复发了,良亲有没有对彩子告白呢,大猩猩顺利升入大学后还要继续打篮球喔,眼镜兄木暮公延在击败山王工业后一定也流下男儿热泪了吧……

笑容灿烂的少年 还存在这个城镇上

三月某日的东京街头,流传着“号外:湘北死斗致胜!击破山王工业卫冕冠军!”为题的报纸。正中版面是樱木花道跃起投篮瞬间的巨幅新闻画面,并配以小字注解“最后一秒,湘北高校选手樱木花道绝杀,成功逆袭山王。”

当天夜里,这份集英社为配合《少年JUMP》创刊50周年纪念作品展而免费向市民发放的报纸,就在日本雅虎及煤炉等网站上作为二手商品标出了一万日元的价格。国内某知名大型购物平台上的二手价格也日渐走高,开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四位数。

那个自称是天才,在球场上叫嚣着要打倒山王的红发少年,终于做到了。

明明《灌篮高手》完结了有12年了,自己上一次从头到尾看完TV动画也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吧,可就在加完班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家途中,听到“君が好きだと叫びたい”的前奏响起时,胸腔里那颗心还是会砰然急剧跳动。

就在我写下这段文字的此刻,远在伟大航路上的新世界,那个头戴草帽总是问山治要肉吃会把筷子插进鼻孔也会用武装色霸气打出猿王枪招式的家伙,正身为“新五皇”被世界政府悬赏了15亿贝里。

我想起了过去每逢月考前,我在手臂上画过的一个个歪歪扭扭的草帽骷髅头,随后坐进考场紧紧按住校服袖子下的祕密,等候答题钟声敲响。

是《少年JUMP》教会了我,紧咬著牙关流下的汗哭过的泪,一点也不丢人,那是青春熠熠发亮的样子。而揹负的伤,也终会成为人生的褒奖。

热血难凉的人啊,至死都是少年。

春有粉樱夏有菖蒲秋有红枫,长谷寺(长谷寺はせでら)被喻作是镰仓的“花之御寺”。

镰仓这个地名,相传是发动乙巳之变的政治家中臣镰足在做了奇妙的梦后,将护身用的镰刀埋藏在这一带而来。

写经会场前的地藏菩萨,笑弯了双眸。

低头寻落樱,却觅见了满地的中药。寺庙中的僧人细心地在边上插了写有名称的木牌,アマドコロ,葳蕤,也称玉竹。

タチツボスミレ,地黄瓜,又叫紫花堇菜。

细嫩的枝叶在蓝天下恣意伸展,是春天萌动的模样。

“雪融化之后会变成什么呢?会变成春天吧。”(动漫《水果篮子 フルーシバスケシト》)

“我寂寞的时候,朋友们在笑。我寂寞的时候,菩萨也寂寞。”——金子美玲《寂寞的时候》

那么此刻,佛祖感受到我的小小的喜悦了吗。

顺着石阶登上高处,找到被春花簇拥的良缘地藏。

樱花枝枝蔓蔓,灿阳照耀下市镇的每一间屋宇都在闪闪发光,远处的海岸线弯弯曲曲。我良久注释著这样的镰仓。

竹影下的良缘地藏,头顶着一片落樱花瓣,而樱花树分明在一里之外。我信了冥冥之中是有神蹟,否则残樱如何穿越拥挤人潮分厘不差地飘落于此。

那年春天,宁静的镰仓街头。

想到江之电已经在这条铁轨上往返行驶了一百余年,镰仓的居民们,也会挺起胸膛为之骄傲的吧。

这样的路口,在我不知道的时空里,一定书写着某个人的故事,又对某个人有着特殊的意义。

御灵神社的入口隐祕,开着导航也兜兜转转绕了半天才找到,仿佛有灵力强大的巫女布下了结界。

说起来,我对巫女、神社最早的认知是来自高桥留美子的漫画《犬夜叉》。15岁前,日暮戈薇都只是一名寻常的国中女生,最害怕的事不过是数学测验。就在15岁生日当天,身为桔梗转世体内携带有四魂之玉的她,因被妖怪拖入自家神社的枯井(食骨之井)中而穿越回到了战国时代,并唤醒了500年前被桔梗封印在御神木上的半妖犬夜叉。战斗中,四魂之玉不慎被击碎散落各地。此物若是被心术不正的妖怪用在歧途上,恐会酿成大祸。日暮戈薇只好通过食骨之井往来于现代与战国时代,和犬夜叉踏上了集齐四魂之玉碎片的旅程。

那个时候,为了犬夜叉应该和桔梗重修于好,或是珍惜眼前人跟戈薇在一起,大家还在论坛贴吧上吵得不可开交。虽然桔梗的人气和呼声向来比较高,但我还是更喜欢戈薇,是的“犬薇党”呢。

架立三脚架时,有中年男子一面神色匆忙地系领带一面朝神社疾步。今天正好有一对新人要在御灵神社完婚,定是来参加结婚式(结婚式けっこんしき)的某方新人的亲属。

神殿内逸出从未听闻过的异域乐声,是结婚式开始了吧。虽然好奇得抓心挠肝,却也觉得腆著脸把镜头对准人家是件很失礼的事。

仪式落成后,巫女捧著杯盏走出神殿。

摄影师招呼著一家人合影,江之电从神社前通过时,我躲在远处拍下了这张照片。

新郎有些侷促不安,身边的新娘脸上写满了幸福笑得羞赧。新人身后的参天古树是“御神木 たぶの木”,有着约400年的树龄。

“一个人要坚强的活下去,是很难的吧。想战胜心里的不安,也是很辛苦的吧。”贪恋女色的花心法师弥勒偶尔也会说出一两句像模像样的话。

平井坚以一曲《家族になろうよ》唱出了最佳答案:

“过了一百年,希望你还喜欢我。谢谢你选择我,让我们成为家人吧,和你在一起,就一定能活下去。”

老铺力饼家(ちからもちや)的传统日式点心经过了九代人的传承,仍牢牢铭记着镰仓三百多年不变的味道。

力饼是捏成一口大小的红豆馅求肥麻薯,馒头(馒头まんじゅう)则类似我们的豆沙包,不过在日本却叫“馒头”。

力饼和馒头一式各买了一个,口感绵软,内馅红豆又细又沙,完全没有事先想的那般甜腻。

风起浪涌的海面上,如星斗般时隐时现的,是冲浪人们追赶自由的身姿。

湘南是日本冲浪运动的起源地,镰仓的海,更是有着令东京的浪子们迟迟不肯泊岸的魅力。

沙滩上私语的恋人

镰仓小花寿司(かまくらこはなずし)开在通往镰仓文学馆前的路口,是有着30年历史的家庭寿司店。爸爸会说简单的英文,爷爷是老成的寿司师傅,还有个大概在念小学的男孩儿,一直坐在吧台的最边侧写功课。

每一味食材都是直接向当地海边的渔人购买或从驻地市场进货,鲜活饱满。从向“大将”点菜的语气和方式看来,常客大多都是附近的居民。

大快朵颐后,老板娘一直将我送到门口,弯下腰恭敬地说“さようなら”。

风景是山 是海 也是吹过这片土地的风的触感

三天前,我还为自己没能订到镰仓的酒店只好宿在藤泽而有些无奈。每天要从藤泽上车,途经石上,柳小路,鹄沼,湘南海岸公园,江之岛……想想就觉得伤脑筋,这样要多花不少时间了吧。

从藤泽站开出后,江之电时而紧贴著民居行驶,连别人家院子里植了什么盆栽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有时会突然转向晃人一个趔趄后拐进商店街在地面上悠然行进;时而也会停下等待对向来车通过后再缓缓开动。下一个转弯后两旁的建筑如潮水退去,波光粼粼的湘南海岸不断靠近,宛如恋人般主动将你轻拥入怀中……

有一次,一整节车厢都是穿着齐整学生制服的中学生。大概当天是有什么重要的测验吧,女生膝头摊著教科书,一面低头温习一面挤出防晒霜涂抹裸露在外的小腿。男生则倚著栏杆,盯着手里竖起的课本皱紧了眉头。

捏著三张过期作废的一日券,喜爱江之电的心情,如吹拂湘南的海风,绵延不绝。在就要说再见的今天,深深庆幸著自己得以有这么多时间坐着江之电穿巡镰仓。

走过片濑桥,防波堤的尽头有渔人垂钓。

穿过岛上的小巷时,唯有渔具店的老先生早早开了店,活蹦乱跳的鱼饵定会为渔人们带来丰盛的收获吧。

铃搬来镰仓与同父异母的香田家三姊妹生活,在吃到了海猫食堂的沙丁鱼三明治后,才明白父亲何以时常煮沙丁鱼盖浇饭给自己吃。二姐香田佳乃则深爱着海猫食堂的炸竹荚鱼南蛮烧(电影《海街日记》)。

说是食物联结起了人生也丝毫不为过吧,不论是将料理端上桌的人,还是坐在餐桌前的人,懂得食物的滋味的人,才能懂得人间的情意。


“你的父母一定很幸福吧,把你这个宝贝留在了这个世上啊。”

这是海猫食堂老板娘含着泪对铃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读中学时常常光顾的炸酱面店,毕业多年后偶尔去过一次,老板娘都还清楚地记得我的口味喜好。

岛上的停车场

蜿蜒狭长的商店街,麻雀在头顶的电线啾啼,夏天就快要来到。当烟花在漆黑的海上炸裂绽放时,穿着浴衣的少男少女们的眼眸中,有宇宙星辰在闪耀。

不论神社是大是小,凡是神明居住的场所,必定有“御手洗みたらしMitarashi”供人净手后再行拜谒。这样的仪式感,是秉持着对一方神灵的敬意。

白衣绯袴的巫女在主殿前为迎接即将来到的游人忙碌著

半山腰的展望台,可以眺望江之岛一隅。

朱红色的神殿前,有人唤醒了神明。

揹著书包的少年,是否也会因着贪恋沿途的景致,而无心误了归家。

走下嵌在山壁间的料亭门前陡峭的石阶,与握著扫帚将落叶扫起的小哥擦肩之际,眼前忽然一亮,相模湾的海已近在咫尺。

越来越觉得,比起一群人热闹拥挤,独自一人无言地来到海边,才是最好的看海方式。

身姿矫健的海鸟时而腾起冲向天际,时而落下低空盘旋,萦绕在渔人的四周。

身后的江之岛

稚儿之渊的礁石崎岖嶙峋,遍布溼滑的水草,还有不少倒灌了海水的坑洞,我紧紧抓着相机,宛如刚刚换取了人类双腿的小美人鱼般,小心翼翼地行走其上。

“其实 海很像你 过了好几十个日夜 我才发现我是礁石”

海钓的渔人们也都是独来独往,面对着大海,一言不发。

下到稚儿之渊后,大可不必翻山原路折回,有往返于江之岛和片濑桥的驳船可以搭乘。所以最好是整个游览完江之岛后,要离岛前再花个几十分钟来稚儿之渊。

柴崎千秋会半夜带着意中人偷溜进已经结束营业的水族馆,在被巡夜的门卫人员发现后,牵手来一场大逃生(日剧《有喜欢的人 好きな人がいること》)。

而吉野千明只是和长仓真平坐在水族馆前能望见江之岛的台阶上,笑着话说起当年的恋人(日剧《倒数第二次恋爱 最后から二番目の恋》)。

日剧对水族馆,或者说新江之岛水族馆的偏爱,可见一斑。

海豚跃出水面时,冲浪人们正乘着海浪自由驰骋。

佩罗娜是幽灵果实能力者,如果不幸中招了她的“消极幽灵”,会极度消沉丧失作战能力并产生“我还不如一条青花鱼”的想法。(动漫《海贼王 One Piece》)

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会说出“请让我变成水母吧”这样的话来吧(笑)。

新江之岛水族馆的灯光水母秀据说美轮美奂,下次有机会的话希望可以看一看。

游梭于海葵中的小丑鱼

憨态可掬的企鹅先生

总是睡不醒的小爪水獭,偏偏倒倒凑近窗前瞥一眼,换个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最后一次乘坐江之电,从驾驶室的透明玻璃窗望着向远处不断延伸的铁轨,脑袋里倏地冒出了宫水三叶大喊著“下辈子就让我成为东京的帅哥吧”的身影(电影《你的名字 君の名前は》)。

此生能做的变更有限,灵魂互换不成,而下辈子又太远,只好借助一场远行从既定的人生中片刻抽离。窥见带有浓厚异国滤镜的活法时,或许谁都曾神游过,如若换个地方呼吸,自己的人生是不是也随之不一样了呢。

然而“旅行的意义”却越来越被“神话”,经过一次两次的游玩,就指望着人生能有东海扬尘的不同,天底下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可是啊,旅行中千真万确会出现人生的转机,或许就是你在为话到嘴边却开不了口而懊丧著,当初要是再认真一点记日语单词就好了;亦或是置身于喜欢得不得了的场所只能脑袋空空,想着来之前无论如何应该把某本书读完的。这样的瞬间,就是人生的转机出现的时刻。这样的转机,会比流星更早陨落,所以要不放手紧紧地抓住才可以。

即使旅行结束回到原来的生活,也要不松懈地提醒自己哪怕一念之间有过的想法,并采取切实的行动,这样,旅行才有可能改变人生。

京都篇

半年前读完了鹫田清一的《京都人生》,他在书中写道:“观察、品味陌生的城市,重要的是了解那里的生活,光是转悠该城市的‘著名景点’是没用的。带一本旅游指南,‘按图索骥’,这只是对自己预先怀有的印象做重新确认而已。不会有任何的发现。也就是说,特意去那个地方的意义没了。要认识一个城市,其实最好是步行,最好是在步行的时候偶然遇到什么。”

他还说,要了解京都,最好的做法是和这里的人们结缘。

原先是为了尽可能节省旅费而住进民宿,却为此结识了生于京都长于京都的一郎先生,让这短短五天的时日,成为我有涯之生最意难平的回忆。若是你问我,倘若可以用夜宿京都御三家柊家俵屋炭屋的机会来交换这段经历呢?恐怕我也只会笑着摇摇头,说不换。

一郎先生的民宿是祖母留给他的建于昭和时代的宅屋,远离游人拥挤的寺庙神社,甚至距最近的地铁站尚且需要步行15分钟。我却习惯上了每天清早下楼就能见到一郎先生提前开启的电灯和空调;出门之前有一郎先生在玄关叮嘱“路上小心いってらっしゃい”;而踏着京都沉寂的夜色归来时,才将旋开了门锁,“我回来了ただいま”的话音还未落,一郎先生就会掀开暖帘从工作间走出来,笑着回一声“欢迎回来お帰りなさい”。

在一郎先生的推荐下,我去到了众多的生活场所,吃到了京都人当作下午茶点的鲜奶油蛋糕,喝到了一郎先生喜爱的抹茶,去到了绫濑遥曾拍摄过画报的咖啡店,也坐在全是当地人的料亭里大啖炒荞麦面。这种种,令我暂时忘却了自己不过一介旅人过客,像个京都人一样在京都度过了浮生五日。

我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结缘吧。

樱花树荫下纵使萍水初相逢 亦非陌路人

今年的樱花开得那样早,连满开都不及见到,就已樱吹雪。

任四周纷纷扰扰,有人始终在花下迎著晨曦读书,阅读是一座随身携带的避难所。

到底是我低估了大家赏樱的情切,清晨不过7时的蹴上倾斜铁道,也已是人比樱花多。

门楣下垂挂著写有“顺正”两字的纸灯笼的日式料亭

南禅寺(南禅寺なんぜんじ)建造于左山山麓原龟山天皇的离宫之中,是京都五山上规格最高的一座禅寺。歌舞伎《楼门五三桐》中的侠盗石川五右卫门在登上山门后连声惊叹“绝景啊绝景”,令南禅寺声名鹊起。

樱花正开,我才将举起了镜头,一袭玄青色法衣的僧人步履匆匆闯入,这也是一期一会吧。

冬去春来,四季在山中流转,而山色应时变幻,四月是满山苍翠。

哲学之道(哲学の道てつがくのみち)因京都学派的创始人西田几多郎常来此闲步并思量人生哲理而得名,沿路的染井吉野樱则为画家桥本关雪夫人所赠。

料亭人家正为迎候来客清扫门前路,这看似平常的“准备中(准备中じゅんびちゅう)”,却是京都由来已久的风俗。

“门前洒水对京都人来说,是种共同生活的礼仪。既是为自家凉爽,也为清洁共同生活的场所,还蕴含着一种服务精神,即让经过的路人有凉爽的感觉——事实上水被阳光蒸发后,水汽反而让人感觉闷热。”——鹫田清一《京都人生》

春天蘸着阳光执动林木为笔,在墙上落画。

樱花也飞舞著赶来助兴

简祯写过,深情即是一桩悲剧,必得以死来句读。

我想樱花绝美,就恰恰在于其注定凋零的宿命吧。留不住的,才够铭肌镂骨。

好看的日式建筑总是欣赏不够,只好拍成底片留住。这样的照片,还有很多。

春天该很好,若你不曾缺席。

谁家庭院中的玉兰今已长过了篱墙

“你知道雪为什么是白色的吗?因为雪忘记了自己原本的颜色。” (《Code Geass 反叛的鲁路修》)

那么白樱,是不是也遗忘了自己曾经是什么颜色呢。

青空,春樱,日式建筑,光是看到这样的画面,就让人心情舒畅。

再长再远的路,终有走到头的时候。所以不要只想着“到底还要走多久啊”,而是要好好享受走在路上的时刻。

离开哲学小道,继续朝着东面的吉田山迈开步子。

私以为,京都的风美,不在于名动天下的禅刹神社,也不在于珍馐美馔的怀石料理京料理——京料理其实是因为过去京都的食材贫瘠,于是从贫瘠中催生了极致精妙的烹饪技法,因为京都人绝不会让人看出一丝食材“匮乏”的窘态,而更在于那些地图上不惹眼的街头巷尾。

午时的街区公园里,只有一位老先生,手边摆放著茶水,独坐在樱花落尽的树下读报。

顺着山麓人家门前的小径走到山脚下,就来到了吉田神社前。落樱铺满了参道,朱红鸟居举目望不到底,光影在其上交织缠绕,像极了女子色无地(没有花案的净色和服)上的暗纹,这样的景色,可遇不可求。

山中藏着一座小巧的公园,有稚童在比谁秋千荡得更高些,树荫下则是专注对弈的两位老先生。

吉田神社境内的吉田山上矗立著一座大正末期的木造建筑,过去曾是隐于山野的茶铺。创始人谷川茂次郎去世后,被改建为咖啡厅,取名为“茂庵”。尽管地段隐蔽还要走取山路,登门的客人却日日不绝。

在登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后,在旁等候侍应生安排座位即可。进店前,需先脱去鞋履放入门边的鞋柜,再踩着嘎吱作响的木质楼梯登上二楼。

茂庵三面的墙上皆装有大大的木格玻璃窗,被店家擦拭得纤尘不染,请春色入屋。四季更替,窗外映现出迥然不同的景致,夏闻蝉鸣绿荑,秋赏霜染红叶,四时四景。

碰上梅雨天,若是不嫌麻烦,撑著伞来听穿林打叶声,啜一口热咖啡,抖落一身溼气,再踏着晴霁而归。

像是得到了山神眷顾,幸运地坐到了面朝京都市街的台位,扶疏掩映间,是左京区的千家万户。

芦笋烟燻鲑鱼,味增汤中加入了裙带菜和春笋,每一口都在把京都的春天嚼碎了咽下肚。午市套餐的菜式会应时应季做出改变,这是京都人对时令的把握。

“物有时令,本该如此。譬如六月,京都人有吃水无月的习惯。到了七月,要吃粽子。京都的夏日庆典——祗园祭里,怎么也不能缺少粽子。夏天,是醃茄子、煮南瓜、冰镇西瓜、带着生爽劲儿的黄瓜、烤辣椒,还有碎冰和刨冰的季节;隔着夏天的春天,有生拌嫩笋和杂菜拌笋,还有裙带菜、淡煮花椒芽;秋天则有陶瓶松茸蒸蛋……”——鹫田清一《京都人生》

择一条不曾走过的路下山,许是方才吃饱了的缘故,又或是四月的阳光太过和煦,此刻眼皮子越发沉重只差没阖上,真想像猫一样钻进什么角落打个盹儿。这么想着,宗忠神社突然出现挤进视野,困意顿时烟消云散。

碧空如洗,云彩走得倦了懒懒挂在天际,樱花树冠笼盖着白色的鸟居,是真的有神祗在此憩息吧。

午后的左京区是寂静的,静到就像天上的神明关掉了音效卡开关。

金戒光明寺建造于千年前,是净土宗地位最高的寺庙。

平安神宫的设计者是东京大学第一代建筑学教授伊东忠太,是在”京都奠都一千一百年纪念祭”的时候建造的纪念建筑。看着亮白得刺眼的阳光照射下的巨大红色神宫,和鱼贯而入的团体游客,我的太阳穴突突狂跳不止,丧失了打卡式参观的兴致。

此时地图上一条傍著流水的小路引起了我的注意,总觉得会在那里遇到点什么,于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平安神宫。

“树下肉丝菜汤上,飘飘洒落樱花瓣”,松尾芭蕉的这句俳句,描绘的大概就是眼前的这番景象吧。

樱花树越过红墙向河面低垂,河床中央搭起了低矮的木台,繁盛的花叶形成的天然障蔽下,有人正坐在木台上饮茶。河水清亮,载着樱吹雪飘洒的落花奔流不息,京都人将赏花韵事的风雅发挥到了极致。

如果有人相邀踏青观花煮酒赏雪,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跟夏目漱石的“今夜月色很美”有异曲同工之妙,美好的不是月色,而是心中惦念之人。想观的也不是时花,而是花底伊人笑春风的样子。

在地铁东西线“京都市役所前駅”旁的商店街上,有一家自1932年开业的Smart Coffee(スマート珈琲店),昔日曾是电影界的名流频繁出入的老字号吃茶店。

一推开玻璃门,浓厚的昭和风气扑面而来,仿佛岁月无意中将其遗忘,只要步入其间,身上的iPhone啦腕表啦之类的计时功能就会失效,时光于此停滞不前,仍是芥川龙之介和黑泽明等大师出世的黄金昭和时代。

布丁套餐(プリンセット)的鸡蛋布丁,口感爽滑,蛋香馥郁,焦糖糖浆又能极好地衬托鸡蛋的醇香,不时呷上一口冰咖啡,让人欲罢不能。

刚吃下一例鸡蛋布丁,路过茶寮都路里时又忍不住排队进去吃了特选都路里圣代。

人世皆攘攘 樱花默然转瞬逝 相对唯顷刻

“京都的早晨,从INODA咖啡的香气开始。”

中京区的INODA COFEE创始店(イノだコーヒ本店)可以说是京都名气最大的咖啡店了吧,只要是好咖啡这口的京都人,没有不知道这里的。

初任老板是洋画家猪田七郎——INODA正是其姓氏的发音,使得这里自开店营业伊始,便成了京都的文化大家们的聚集地,日本唯美派文学代表作家谷崎润一郎也曾时常光顾。

侍应生将我带到了厨房门边不显眼角落里的小桌,既看得到开放式厨房中忙得不可开交的场面,也看得到店里其他客人安静用餐的景象。INODA COFFEE向来不乏特意前来探店的游客,更多的还是京都人,特别是一身三件式洋装桌上放著巴拿马帽的绅士作派老先生,一边读摊开的报纸一边呷咖啡。

咖啡店是让京都人得以享受孤独的地方,是京都的学生们可以长时间浸浴阅读并独自思考的地方,是京都的文化人和无名者皆可以藏身的混沌场所。

“寺庙与神社,祗园与先斗町,中京的町家与锦市场,西阵的机屋与和式点心店,大学与高科技产业,祗园祭与大文字送火。代表京都的风物真是数不胜数,这当中无论如何还得加上一项,就是咖啡馆文化。象征京都的不是祗园,不是先斗町酒馆的内厅,而是咖啡馆。一直以来支撑近代都市京都的,不是表里茶道,而是咖啡馆这一空间。”——鹫田清一《京都人生》

岚电沿线的樱花已七零八落,见不到电车驶过樱花随风舞动的如梦景色,多少有些落寞。

铁道路口仍有安全员在坚守,提醒三三两两的游人不要踏入轨道内。

为了一杯咖啡,再度跳上岚电。

% Arabica Coffee是一家只售卖咖啡豆、四款意式咖啡及柠檬水和苏打水的咖啡店。创始人东海林克范是东京人,首席咖啡师山口淳一在2014年夺得世界咖啡拉花冠军,令% Arabica Coffee一举成为了全世界的咖啡爱好者们眼中的焦点。

如果想要好看的拉花,记得要点热拿铁。

因为早晚要离去,所以身在京都的时光,可贵得感到做什么都只是虚度。

放弃了和不息的人流相抗衡,跨过渡月桥,沿着河边走一走,这样就已足够。

北野天满宫,以祭奉平安时代的学者菅原道真闻名,京都人亲密地称呼他为“天神先生天神さん”。菅原道真在被日本人尊为学问之神的之前,是古日本的四大怨灵之一。

正因如此,北野天满宫里挂著的许愿绘马,都是在祈愿希望能考取中意的大学或顺利通过考试的。每年一月一日年初参拜的时候,还会有无数的学子涌入,闭目合掌祈求天神护佑。

最有意思的,还要数每月二十五日开放的跳蚤市集。

从北野天满宫出来,再顺道转去平野神社看看。

在京都的街头走着走着,就会从脚底升腾起庞杂的恍惚感,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也不知今夕是何夕。

这一点,京都人比我这个异乡人更深有体会。

鹫田清一在书中这样解释:“京都人混淆了回忆和梦,分不清什么是希望,什么是过去的痕迹,这种时间感和历史意识的阙如因古寺和老房子的存在而模糊……京都人的时间感觉的阙如,可与”茶泡饭“的笑话并列,盛传着一些恶搞的说法。譬如当京都人讲起‘最近的战争’的时候,他们指的其实是应仁之乱(1467年至1477年间日本室町幕府时代的封建领主间的内乱),如此等等。”

入夜后的平野神社极为热闹,成片的樱花在头顶舒展,夜色自花叶孔隙间漏下,花底的人端著酒杯目光迷离。觥筹交错间,小吃摊的灶火越燃越旺,京都烧,铁板烧,葱香煎饼,炸串,煮物的香气缭绕。

庭院里遇着一位身穿和服带着相机独自来赏樱的银发妇人,这份心境,愿我白发苍苍时也能持有。

鹿苑寺(鹿苑寺ろくおんじ)始建于1397年,1950年舍利殿被寺内的见习僧人林承贤一把大火烧得精光,1955年依原样复建,1987年将外墙塑以新金箔。

鹿苑寺更为世人熟知的别名,称金阁寺(金阁寺きんかくじ)。

三岛由纪夫的同名代表作《金阁寺》就取材于林承贤纵火事件,据其本人称犯罪动机完全是出于对金阁寺的美的嫉妒。

“美的景色是地狱啊。”少年柏木这般说道。

“爱人是地狱,被爱是地狱。”少女妆日这般说道。

一郎先生告诉我说,上七轩一带还有可能遇见真正的职人艺伎。游览完金阁寺,我决意再回上七轩去碰碰运气。

下山途中,乌云翻滚著聚拢遮去了天日,黑云压城的京都妖气弥漫不散可谓是“妖都”,让人不经怀疑看似空无一人的街上,实则露神河童子狐之类的妖怪横行,正要前去山神大人举办的酒会。

时雨不期而至,我匆匆躲进路边的神社避雨。原以为此生无缘只会存在于电影漫画中的情节,就这般发生在我身上。接下来就该和什么人或者是神妖魔结缘了吧,可惜谁都不曾出现。

来到京都之后,我也就不奇怪为何会这片土地上会诞生出《虫师》及《夏目友人帐》这样的作品,因为现实更甚于千百倍的妖冶。

京果子中犹以老松(老松おいまつ)的夏柑糖出众,连素来不喜和果子的鹫田清一都赞不绝口。把日本自古就有的夏柑掏空,再加入果汁和琼脂混合后精心调配的果冻。

买好和果子出来,远远地就瞧见了一身绿色和服的艺伎。只是还不等我举起相机,她就动作灵巧地提着和服下䙓一溜烟跑进了酒肆,罔顾侍女在身后喊著“请等等”,看样子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出来了。

夜色如墨般漫溢流淌开来,上七轩歌舞会馆中隐隐逸出妖异的能乐声,花街酒家廊簷下的纸灯一盏接一盏亮起,似蛰伏的萤火发出幽弱光芒。就像少女千寻误入的汤婆婆的汤屋前的街市,可以想见之后车马盈门,宾客纷至沓来的光景。只是来者究竟是人是神是妖,就不得而知了。

歌舞会馆的墙跟下,立著一只小小的朱漆鸟居。

“那些过于富有色彩的、摆出这个世界上最为艳丽的姿态的人,夜深人静,卸妆之后,会在附近的神社里思念遥远的故乡并祈愿。”——鹫田清一《京都人生》

黄雾濛濛迷街市 恍见行人影踟踟行

晨起不啜饮一杯咖啡,总觉得一天就无法真正开始。

鸡蛋三明治(卵サンドイッチ)中夹的是用鲣鱼汁刚煎出来足足放了四个鸡蛋的玉子烧,没有多余的酱汁,最大程度保留了玉子烧原本的风味,吃之前可以撒上些许胡椒盐。

东京有深夜食堂,京都有鸭川食堂。

鸭川河畔及背后的小巷中,林立著各色各样的料理店。每逢日落黄昏时,沿岸尽是出双入对的恋人。

祗园是歌舞伎的发祥地,据说在祗园最繁盛的文化、文政时代,开着七百多间茶屋,有舞伎三千多人,丝竹管絃终日不绝于耳。

从《艺伎回忆录》中的小百合(章子怡饰)和初桃(巩俐饰)之间的齿牙相轧暗潮涌动,到《花魁》中的清叶(土屋安娜饰)在头牌花魁妆日(菅野美穗饰)的教导下长成新生头号花魁游街,我们得以管中窥豹,瞥见艺伎绮丽冶艳的一生。

然而现实生活中一名能出入茶屋见客的艺伎背后,所经受的严苛训练有过之而无不及。除了舞蹈课,还要上长歌课、常磐津课、清元课、地歌课、净琉璃课、舞地课、小歌课、打击乐课、笛子课、茶仪课、花道课、绘画课、书法课……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当上艺伎的。

虽然放著在祗园白川拍写真的情侣的照片,讲这种话实在不合时宜。不过祗园背后有一座安井神社,里面有一座供奉著“分手之神”的神龛。据鹫田清一讲,绝大多数都是妻子祈愿丈夫能和情人分手的,也有不少母亲在此恳求神明大人让自己的儿子离开现在的爱人。

八阪神社原本是天台宗比睿山延历寺的末寺,神道和佛教分离后,就改称为“八阪神社”了。

祗园其实最初是作为八阪神社的门前町发展起来的,除此之外,京都的誓愿寺前有新京极,北野天满宫前则是上七轩,大阪的千日前,东京的浅草,皆是如此。

禅刹空门与花街闹市,削发剃度披上世间最深沉之色的玄色僧袍的苦行男人们,和梳着先笄头戴玉簪垂帘后脖颈涂著“三本足”的韶艳女人们,隔着一堵寺墙,彼此遥相凝望。

来到祗园之后,我才开始有点理解为何鹫田清一会形容京都“街头到处是空隙”、“有褶子的城”。

因为判若水火的极端事物能够巧妙地在此排列组合,譬如禅门清净地与酒肆风月场,老铺茶屋与星巴克,会席料理与便利店,明与暗,新与旧,快与慢……纠缠缱绻著彼此共生,而二者相交后产生暗影的接缝处,流露着妖气,仿佛开启了通往异世界的入口。这就是比今敏和宫崎骏的想象更瑰异斑斓的“妖都”京都。

“线香的香味、苔藓的感触、屋前洒水的声响、隔着门传来的切菜声、从竹帘飘出的三絃声、老板娘责骂舞伎的尖锐嗓音、卖竹竿、豆腐和花的声音。弯腰钻木门的身影。柴鱼高汤的气味。纸拉门造成的阴影。擦得光溜溜的木头柱子的手感……”

祗园是一个用身体来领略的地方。镜头能摄取的物件有限,技术再高超的摄影师,也无法仅凭机器传达京都千万分之一的盛美。所以最好的做法是亲自来一趟,在祗园溼漉漉的石板道上留神着脚下走一走,也许你就能明白,为何我一直把古都京都说成是“妖都”。

“从五条阪到清水寺的途中,左手边冒出一条四十六级的陡峭下坡路,这就是产宁阪。”

产宁阪上的七味家本铺也是京都响当当的老字号,七味辣椒(以辣椒为主的日本辛香料)十分有名。

京都是修学旅行的城市,来过两次的学生也不在少数。音羽山上的清水寺,修筑于距今约一千二百年前的延历年间,为日本最古老的寺宇,是日本的学生们修学旅行必到之地。

京都又是最宠爱学生的城市,受关照多年的大学生在毕业离开京都各自安家立业后,新婚旅行也会选择回到京都来。

“从清水舞台纵身而下”的意思是下定了非同小可的决心,只可惜清水舞台正在修缮作业中,预计要到2020年才能完工,所以并没有照片。

爬上高台寺前的参拜坡道,可以同时看到寺庙的塔头与京都塔。

京都遍地是奇人们的传说,高台寺则是这些奇人们的居所。

“有奇人的城市宜于居住。因为人生的边界以可见的方式呈现出来,再往前就玩儿完了。也可以说,这样的城市明确地雕琢出人生的里程碑。有奇人也是成熟的标志。因为在那里,人们对与众不同的人事物敬而远之,但同时也有着容许其存在的胸怀。看到了当作没看到。敬而远之,同时容许其存在。这才是成熟的都市拥有的宽容精神。”——鹫田清一《京都人生》

一再徘徊游荡于祗园百转千回的三街六巷中,久久不愿离去。

车伕停稳人力车后,从女孩子手中接过手机,为笑靥如花的她们拍下合影。

自动贩卖机前的和服少女

人力车载着两名和服女子在坡道上爬行,车后的小窗里映现出她们曼妙的倩影。

路口的风景

建仁寺闹中取静,坐落在花见小路的尽头处,为临济宗建仁寺的总寺院。

大殿屋顶的双龙图活灵活现,蔚为壮观。

寺内原先是准许拍照的,因此有许多和服女子在此兜兜转转,找取满意的角度按下快门。后来逾矩放肆的人变多了,寺院不堪其扰,于是在我回国不久后就张贴出了告示,禁止开展一切摄影活动。

日式庭院的禅意

临街的老铺,是一个家族数代人传承的心血。

背街的小巷对我有着极大的吸引力,要是时间足够充裕,真想全凭直觉深入,看看一直能通往何处。

透过木栅栏窥探,寺观深处有人家。

在京都随意走走,总能遇经两三寺庙。

京都市内究竟有多少庙宇佛堂,这个问题恐怕京都人自己也答不上来。

一保堂茶铺京都本店创业于1717年,是京都人自己也会来饮茶的日本茶专卖店。

自从上过一次蜂首之后,我就变得诚惶诚恐起来。生怕那是自己碰巧走运得来的产物,可能再也写不出更动人的文字,拍不出更精彩的照片,又或者我洋洋洒洒写下来自我感觉良好的游记因为太长其实根本没人看。

于是计划此次日本赏樱之行时,我给自己提出了各种要求,要尽可能多去一些地方,要拍出夺人眼球的大片,要拍VLOG,要录视讯……恨不能没日没夜不眠不休才好。全然忘记了,每一次出行,不在于去到了多少知名景点打卡,也不在于发的朋友圈收获了多少个点赞,真正且唯一重要的是旅行者自身能享受在路上的那份心情。

也是在来到京都住进一郎先生的民宿之后,我才放慢了马达一样的步伐,开始在咖啡店或茶铺“浪费”时间,不是戴着耳机一味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刷手机,而是观察身边的人特别是京都人是如何生活的。

一郎先生推荐的另一家店Chez La Here刚好就在街对面,毗邻著进进堂。这里的鲜奶油蛋糕深受当地人的喜爱,不少女性会选择当作下午茶点。

买好蛋糕,一郎先生发来讯息问我,有没有去啸月拿和果子。

创店于1916年的京都百年京果子店啸月是日本排名第一的和果子老铺,创始人曾在虎屋修行过。应着时序更替每天只制作四五种和果子,不参评米其林,不能堂食,只接待提前预约的客人。之前闲话的时候我说到过想尝一尝啸月的和果子,没想到一郎先生一直记在心上。

只是我每天玩到精疲力竭,早把预约的事抛诸脑后。原本以为是无福吃到啸月的和果子了,一郎先生得知后,立即帮我打电话预约了第二天的和果子,并将其作为临别礼物赠予我。

每个人都会为了在京都要吃什么发愁吧,浏览了各大点评网站看遍了推文做足了万全的攻略,仍提心吊胆唯恐一不小心踩到雷。我也不例外。

一郎先生会热心地为入住的客人推荐民宿附近的料理店,每一家都是一郎先生自己时常光顾的。初到京都的夜里,我吃到了夫妇经营的家庭手作炸猪排;从西阵走回来的冷雨夜里,我去吃了热腾腾的泡菜叉烧拉面。今晚,我来到了绫濑遥曾取景拍摄画报的“Sarasa Nishijin”。

“不管住在京都的哪里,步行范围内都有深深扎根于当地的老字号。京都人并不盲目自大,每个人都在各自的街道静静地享受小而高浓度的幸福。出生至今,一直去那些店,用身体记住这份小小的幸福,同时浸淫于老店为客人制作东西的过程中。”——鹫田清一《京都人生》

我知道这世界 本如露水般短暂 然而 然而

天气预报说,今日午后的降雨率为100%。换好振袖和服,扯著小碎步从后山隐蔽的小路上山。

樱花过境

“说起来,从前的京都女子,尤其是商号的老板娘或是花街人士,每个月都有每个月该穿的衣物。当时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分为春夏和秋冬两季,当时的和服有十二季。衣服换季的那种轻微躁动基本是日常的。”——鹫田清一《京都人生》

竹林中铺满落花的山道

樱花若是有知,在跌落之后归于尘土之前,一定也会为了曾在枝头傲然绽放而欣喜吧。

初读《京都人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鹫田清一花了不小的篇幅叙述和服文化的衰落,痛心人们已不再穿和服。这在我看来是极不可思议的,国内的汉服复兴运动正开展地如火如荼,每天都有人为了在形制,版型,布料,绣花上产生的分歧争论不休。而汉服的普及率还远不及和服。

日本寻常人家的女子都会有一两套和服,有出席正式宴席参加婚丧嫁娶的色留袖或小纹和服,还有夏天去烟花大会逛庙会的浴衣;花街艺伎的穿着更是华美艳丽,叫人移不开目光;就连外国人慕名而来换一身和服坐人力车的也不在少数。在京都更是四下可见一袭和服摇曳生姿的女子,这是十分令我钦羡的。

他谈到生活方式的改变,季节感的消失,卖和服的人自己不穿和服,纺织商粗制滥造,整个和服产业只知道吃“京都和服”这一品牌的老本不思进取,都是和服不再流行的理由,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小家庭即三口之家现象的普遍。和服的穿法繁复,几乎无法只靠自己独立穿戴完整。没有了婆婆帮儿媳穿和服,或是祖母帮孙女穿和服,一代代传下来的和服及穿法自然也就中断了。

未雨绸缪,兼收幷蓄,万事万物才能不断延续发展。

仿佛再度被神明关照,千本鸟居出现了难得的无人时刻。

冰凉的雨丝提早洒落,一开始只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而后逐渐转为瓢泼大雨。苦于我一个人又揹著一大包沉甸甸的器材,穿着和服实在是行动不便,只得早早脱下归还店家。

在京都的五天时间里,最有意思的就是每天都和一郎先生的一番闲谈。起初只是他问起我去到了哪些地方,第二天的行程有什么想法,并热心地提供出行建议。两个人都以为交谈不会持续太长,结果站在玄关一说起话来就是一两个钟头。后来我们自然就聊起了各自去过的国家,看过的电影,常听的乐队,一郎先生经营民宿以来遇到的有趣的客人。尽管我的日语还很蹩脚,不时需要停下来想一想,手机更是拿在手里随时查单词看释义,不过我们却都能畅聊至深夜。也一起坐在一楼的客厅里,开启电视看放送的节目,分食一块生奶油蛋糕。

天公不再作美,我也就顺势回到民宿,与一郎先生闲话直到饥肠辘辘。吃过晚饭后,又继续聊到不得不休息。上楼前,一郎先生拿出啸月的和果子笑着递给我说,这是答应你的礼物哦。

早晨起来后是一边吃着啸月的和果子,一边收拾行李整理房间的。将房间钥匙退还给一郎先生后,他开口问我,若是不急着走,一起去喝杯咖啡吧。于是又一次了承蒙一郎先生的款待。

我贪恋着京都,像稚儿抱着心爱的玩具不撒手,任性地拖延著不肯道别。

人间处处是神域。

梦一人,只盼望那人肯入梦来相见。

建勋神社,为供奉织田信长而建,沿着参拜道一路爬至山顶,可以望见下京区的家家户户。

神社内立著一块石碑,刻有织田信长的《敦盛》一节:

“人间五十年 下天の内をくらぶれば 梦まぼろしの如くなり 灭せぬ者のあるべきか”

为人五十载,不过蜉蝣天地,沧海一粟。普天之下,四海之内,岂能长生不灭。

大德寺,一休禅师曾于此住锡修禅,之后丰臣秀吉为了让世人知晓自己是织田信长的后继者而在此为信长举办了隆重的葬礼。

据说在北大路一带,每天清晨六点左右还会有年轻的修行僧一边吟唱一边托钵梭巡。

常有成群的香客踏出寺门迈上石道后神色肃然脚步匆匆,消失在院墙间。

今宫神社,奉祀著医药之神。神社旁侧的两家烤年糕串店十分出名,一家叫“正本家·元祖 一文字屋”,另一家叫“本家·根元饰屋”,两家店面对面,暗暗较著劲。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见到路口的北海屋昆布专门店后,直著走下去就回到了一郎先生的民宿。

眼看着雨势越来越大,一郎先生主动提出要载我去京都站。

雨珠不断在玻璃窗上连绵成数汩涓流,车外的世界迷濛一片,车内安静得只剩下车顶的落雨声和雨刮器的声音。在路口等候红灯时,一郎先生透过后视镜看着坐在后排的我说,因为Geraldineさん要走了,京都寂寞得下起了雨,就好像,京都在掉眼泪一样呢。

字字如平地惊雷起在我耳边接连炸响,我按捺住不平的心气慌乱地应了一句”我也是啊“。

“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风雨已悽悽,天气不似预期,奈何还是要走。

行过了几个国家去到了不多不少的城市,都只是许下遥遥无期的愿再来玩吧的归期。京都是头一个我迫切想要留下来生活几年的城市,这种念想并没有随着我回国淡薄,反而越发强烈。

“如果你要寻找能带来转机的地方,让你选择别样的生活方式,或是你在寻求人生的避难所,那么京都有很多这样的地方。对自己的存在理由感到怀疑的人,在这些地方会感到自己被认可。京都在电视剧里,总是成为凶案现场,或是熟年女子失恋疗伤之地,但其实京都如今仍是比电视剧中所描绘的更为形而上的妖异城市。”——鹫田清一《京都人生》

奈良篇

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奈良和大阪,只是离开了京都后,内心隐隐觉得这趟旅程已经提前终结了。

初到奈良,强冷空气猛然来袭,气温低至个位数,纵使把身边能穿的衣物都穿上,也不足御寒。没有优衣库,只好抱着双臂瑟缩著冲到商店街淘衣服。

现在活着 是敢哭 是敢笑 是敢怒 是自由

兴福寺的五重塔是日本第二高塔,是古都奈良的象征,塔内东西南北四个角上分别供奉著药师三尊像(东)、释迦三尊像(南)、阿弥陀三尊像(西)、弥勒三尊像(北)。

因正在实施大规模抗震维修,国宝馆预计直到今年年底才会再度对外开放。

春日大社(かすがたいしゃ)旨在守护平安京及祝祷国泰平安天下昌盛而建,除了本社之外,还有61座附属神社,漫山遍野的鹿被认为是神明派遣的使者。

在覆生著蔓蔓青苔的石灯间,忽闪著大眼睛的生灵毫不怯生,不停向靠近的游人鞠躬讨要鹿仙贝吃。

一郎先生还特意发讯息提醒我说,奈良的鹿被人惯坏了,性情乖戾,投喂时还请多加小心。

喂完了一整包鹿仙贝,不知道小鹿们吃了几分饱,我却感到饿了。在东大寺门前买好大佛布丁,我走向奈良町上的人气咖啡店“カナカナ”。

カナカナごはん的菜色每周都会更换,本周是柚子胡椒汁炸鸡块,青菜萝卜煮物,冬葱渍物,小鱼拌豆腐,炖魔芋,味增汤,海苔饭,甜点是草莓牛奶寒天。

元兴寺的樱花盛放出了白墙外,重重压低了枝头,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樱花落地无声

泥地的背阴处,头上生著犄角的石像枕臂侧卧而眠,日光在三朵开颓了的山茶之上跳动。我一再压低身子直至跪坐在地上,才能拍下这样的画面。

山樱滑落入水中,泛起一圈涟漪,弄皱了倒映在水面上的光影绰约。我看镜花水月,水月镜花也在看我。

花荫下,模糊的石雕四周散落着颓败的大片花瓣。

若草山的最晚进入时间为下午五点,若想看日落,一定要在这之前买票入内。

山顶视野开阔,无遮无拦,劲风肆无忌惮,随着日头一点一点沉下去,气温迅速下降。

我哆嗦著翻出上山前在商店街买的男式卫衣,扯去吊牌,顾不得旁人惊诧的目光,胡乱套上。至于作用嘛,只能说微乎其微。

本想忍一忍坚持到晚霞出来,四肢却被冻到不听使唤,手指甲盖也泛起了渗人的乌青色。顾及著之后还有大阪的行程,我可不想高烧独自在酒店里躺到回国,只好一步三回头地下山。

落日余晖穿透云彩倾泻而下,脚下的奈良城镇覆上了蝉翼般的金色薄纱,X JAPAN的《Tears》适时响起,我硬是苦撑著又在山腰的坡地观看了半天。

异国の空见つめて 孤独を抱きしめた

看着异国的天空 我怀着无尽的孤独

流れる涙を 时间の风に重ねて

流下的泪水 在时代的风中重叠在一起

饥寒交迫的滋味可不好受,赶紧找一碗热汤面慰藉身心。

热气氤氲的天妇罗乌冬面套餐吃下肚,方才缓过点劲儿来,万幸的是没有患上风寒感冒。

大阪篇

常听到去过日本的朋友抱怨说,日本的东西又贵又难吃,拉面太咸,点心太甜,只有寿司刺身还行,可也不能顿顿都吃。

诚然我也觉得日本的拉面口味重,甜食只能吃头两口接着再吃下去就会发腻,可又不好意思剩下太多,每次都硬著头皮尽力吃光。

可这不正是另一种旅行的乐趣吗?不远万里去到异国,不就是为了感知差异,体会与在国内截然不同的生活吗?虽然不一定喜欢,但是知道了原来这里的人有这样的饮食习惯,人的口味是千差万别的。如果走到哪里,都随身携带着老干妈和快速面,处处以求满足一颗“国产胃”,和出国前别无二致,那么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跑出来呢?

原谅我又要在此引用鹫田清一的话了,他说:“味道和人的过去有深切联络,因此不好对谁喜欢什么口味说三道四。但味道当中肯定还是有某种生活的正道,否则烹饪就不能成为一种文化。”

大阪是日本的“食堂”,平民美食的天堂,每天我都吃到撑破肚皮扶墙而出。纵使粗神经如我,也没有勇气单刷USJ,索性就将大阪篇写成一篇美食合集。

时代会变人也会变 但人对吃的执著不会变

在霓虹璀璨人潮涌动的道顿堀,安静坐落着一家别具一格门前栽种著柳树的料理店——道顿堀今井(どうとんぼりいまい)。

しっぽく乌冬面,高汤鲜甜,面条柔韧劲道,青葱鱼糕虾仁香菇的色泽诱人。我连碗底最后一滴汤汁都喝了个精光。

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大阪是蛋包饭的发源地。

创业于1922年的洋食先驱北极星(北极星ほっきょくせい)正是发明出蛋包饭这道美食的创始名店。

存放好鞋子进门后就能看到精心打理的日式中庭,店内仍旧是浓浓的怀旧昭和风情。

加入大量的鸡肉和洋葱,起锅前淋上白葡萄酒做成炒饭基底,再覆上用2枚鸡蛋摊成的松软蛋皮,浇上丰厚的自制番茄酱,外加三只炸虾天妇罗,就成了这道名物鸡肉蛋包饭套餐。

自由轩(自由轩じゆうけん)是创业于1910年的洋食店。在那个还没有电饭锅的年代,为了能向食客呈上热气腾腾的咖哩饭,从而想出了提前拌好的办法。

织田作之助的成名作《夫妻善哉》中,也提到过这道咖哩饭。

重亭(じゅうてい)位于大阪难波花月剧场附近,有不少艺人都是这里的老客人。

据说外观和内部结构都还保留着30年前的模样

配方更是自1946年开业以来就不曾改变过,去筋捶打至紧致弹嫩的汉堡肉排,佐以浓稠酱汁,配上白米饭,令人食指大动。

一兰拉面(一兰ラーメン)我想无需再多赘言什么了吧,几乎是每个来大阪的人都会光顾的拉面店。

除了便利店和麦当劳肯德基之外,一座城市里若是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能24小时吃到刚捞出锅的拉面,总是能令人感到安心。

一碗拉面下肚,要是还觉得意犹未尽,不妨去凌晨5点才打烊的鸟贵族(鸟贵族Torikizoku)吃炸串。

鸟贵族为习惯独来独往的人设有“孤独的美食家”卡位,就算是一个人也能自在享受啤酒和炸串。

丸福咖啡店千日前本店可以说是大阪的INODA COFFEE,在大阪无人不知。

自1934年创业伊始,就坚持以10种咖啡豆精心配比烘焙,再用自创的滴漏法调制出一杯杯醇香浓厚的咖啡。

店里依旧是我喜爱的昭和风情,保留着咖啡烘焙机和暖炉,可溯见往昔光景。

鸡蛋三明治的分量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大受称赞的咖啡布丁,咖啡苦涩的口感浓郁醇厚,是绝佳的餐后甜点。

逛完梅田阪急百货,又下起了雨。与其被困于百货商店,我更愿意待在咖啡店里百无聊赖。这么想着,撑开伞走入雨幕中来到伊吹咖啡。

伊吹咖啡同样是有着悠久历史的自家焙烤咖啡豆的咖啡店,目前在大阪有两家店,一家在黑门市场里,一家在天神桥筋商店街上,邻近大阪天满宫。

邻桌是位戴着花镜读报的老先生,门边是不知在说什么有趣话题时常放声大笑的情侣,还有一支菸接一支菸抽个不停的机车青年三人组。

我用吸管搅动冰块啜吸著雪顶咖啡(コーヒーフロート),阴雨天独特的慵懒潮溼的气息在店里流淌。

在大阪天满宫,我投下一枚5元硬币,双手合十第一次虔敬地对着神明许下心愿。

至于我许了什么心愿,这可是祕密,因为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嘛(笑)。

新世界通天阁塔下开著名为通天阁的吃茶店,我在通天阁喝咖啡,只因为喜欢这个说法,便走进店里坐下。

虽然与其他客人并无交流,但从他们悠闲呷饮咖啡和轻松交谈的样子来看,应该都是这里的熟客。

不要着急赶路,在馋涎咖啡的时候,就一屁股坐下来无所事事专注享用咖啡,这是我此次的旅行方式。

浓浓下町风情的新世界,至今仍是战后大阪的缩影。路边小钢珠店里戴着口罩面目模糊的中年人,仿佛仍浸淫在昔日新潮激荡的黄金年代。

街头到处充斥着成群结队的修学旅行的学生

通天阁的意思是“通往天空的高耸建筑物”,是大阪的标志性建筑物之一。

登上通天阁的室外瞭望台,除了门票之外,还要额外再缴付500日元。

如果天气理想的话,视野一览无余,可以将大阪的城景尽收眼底。特意上到瞭望台的人不多,我在上面足足坐了半个钟头。

在大阪的最后一个夜晚,决定用寿司和刺身来告别。没有去热门的人气店更没有去高冷的名店,而是找去了一家叫“すし松”的寿司店。

榻榻米席只坐了一桌客人,宽长的吧台最边侧是社长模样的大人物正和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说笑。我拉开靠近收银台的吧台座椅,寿司师傅用白毛巾揩了手递过来选单。扫了一眼都只是些蛋寿司卷寿司之类的寻常吃食,于是开口用日文问有没有推荐。寿司师傅又重新送上了另一张选单。

お造り盛合せ,生鱼片拼盘,关东地区称“刺身”,而关西地区则多使用“お造り”。

捏寿司前,寿司师傅会向客人确认是否吃辣根(山葵わさびwasabi)。如果没问题的话,师傅会在制作有味道的握寿司时,直接刷上适量的带辣根的酱汁,不需再另外蘸取芥末和酱油,否则就会冲盖掉食材自有的鲜甜。

车海老(くるまえび),虾尾染上了深海和星空的色泽。当我直接拿在手里咬下去时,感受到了虾肉在瞬间收紧,尾部有力地掌心中跳动抽搐。虽然有些于心不忍,也只能满怀感激地继续享用。

接着又点了海松贝(みる贝)和鲍鱼(あわび)

竹の子刺身,竹笋刺身,春天果然还是要吃笋呢。

喝到第二杯啤酒时,又一位西装革履社长模样的大人物带着明艳动人的女孩子进店来。寿司师傅从顶柜中拿出两瓶写有名字的,一看就是客人存放在这里的酒询问今晚要享用哪一瓶。两鬓斑白的老师傅也从休息室走出来坐镇厨房,有条不紊地发号施令。

寿司师傅们走来走去,脚下踩的木屐叩击瓷砖地面发出清冷的声响,与磨刀声,水流声,炉火上油锅的滋滋声,开关木板拿取食材的动静,交织吟唱出临别之夜的大阪府民谣。

与从前相比,旅行早已不再是千难万险的事。交通的高效,使得人们可以轻松到达世界的任意角落,有时甚至还能以低廉的价格购买客票。便捷的网际网路让资讯触手可及,只消动动手指就能获取想知道的资讯,塞伦盖蒂大草原上的野生动物何时迁徙,迦纳利群岛上空吹着什么风,尤卡坦州的印第安人正在庆祝何种节日……就连语言不通也不再成为问题,科技早已实现了多种语言的线上翻译。有时候,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胜过千言万语。而不断更新升级的电子产品,更是令旅行前所未有的精彩,无人机可以俯拍雄伟的山脉和逶迤的河流,戴着GoPro可以潜入海底摄下鲜丽的珊瑚礁和游弋的鱼群。除却战争、恐怖袭击、他国政治环境等不可抗力因素,可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阻拦旅行家们的脚步了。现在的问题是,你对唸唸有词的旅程和远方,真的有你所想的那般向往吗?

请允许我在结尾最后一次引用鹫田清一的话:

“我们已经有身在此处却可以和远方的任何人相连的资讯媒介。但世界真的因此而变得广阔了吗?孩子也能用手机和网际网路了,然而讽刺的是,交流变得越来越内向,圈子越来越窄。资讯交流的物件是侷限的,人们几乎是强迫性地和交流的物件反复交换资讯。我们拥有了本该能开启世界的媒介,世界却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封闭……”

“既然如此,扔下手机去陌生的地方,世界才广阔。向陌生人问路,问问有没有能吃到当地食物的餐馆,吃完之后听店里的人说许多事,这样做,世界才能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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