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山如洗,湖面如鏡。鐵軌鋪在淺水處,被偶爾的微風吹的搖曳晃盪,火車沿着軌道緩緩行駛,停靠在只懸一盞燈的不起眼的站臺,穿着運動鞋的少女和無臉幽靈一起登上乘客稀疏的車廂,前往未知的終點站……
在從東京駛向三鷹的JR線上,很容易想起《千與千尋》裏面的場景。這座位於日本關東中部的小城市,因坐落於此的吉卜力美術館而名聲大噪。
改裝成龍貓巴士的公交車停在三鷹站口,讓我們一下車就興奮不已,腦海裡不斷湧出有關宮崎駿電影的畫面,巴士載着和我們一樣的「朝聖者」們,帶着各自或緊張或激動的小心思,越來越靠近。
街道兩旁低矮的日式兩層小樓,葳蕤成蔭的喬木,漏下陽光的點點斑駁,下午兩點慵懶閒憩的味道,如同孩童揉開睡意惺忪的眼皮,「到了,到了」,巴士上有人發出無法按捺的聲音,在轉彎處的站臺,我們終於看到了隱藏在樹影青苔後的吉卜力美術館。
入口處早就大排長隊,在國內提前兩個月搶票的經歷讓我一早就預料到這裏的人氣。美術館是一座爬滿綠植L字型的三層小樓,圓形的窗戶彷彿溫柔怪獸的眼睛和嘴。在大門口,我們看到了傳說中宮崎駿的留言板,大致的意思是「這間美術館是一個故事的入口,當你成為這個故事的主人公時,不會用相機去記錄,而是用眼睛去看,用身體去感受,然後把這份珍貴的回憶藏在心裏」。在乖乖收起相機之前,我們和其他排隊的「孩子」一樣,用綠色的怪獸作為背景,着急地按著快門。
這是一個隱藏在寂靜公園裡的巨大驚喜,我掉進了時間的縫隙,到了一個不存在的地方,成為一個不曾存在的我。走進美術館的那一刻,就像跌入宮崎駿的畫紙中,每一個熟悉的人物都近在眼前:哈爾移動城堡裡漫天飛舞的白鴿;撐著雨傘跳繩的龍貓;紅豬駕駛的紅色戰鬥機;還有幽靈塔裡旋轉樓梯的鐘樓。一樓大廳右側的圓形放映室用老式的二輪機器播放著吉卜力工作室未曾面世的小電影,天花板上畫著微笑的太陽和月亮,紅色絨布的長凳,沒有靠背,大家擠在一起,看情節簡單卻滿溢手繪溫暖的動畫。
忽而就忘記了所有的煩心事,不對,是覺得那些悲喜、愁苦、挫折與勝利都如塵埃,微不足道,被完全不能丈量的差距輕描淡寫地碾壓成紙,變成一件吹着口哨無關緊要的事。
美術館的二樓堆滿了宮崎駿工作室的原畫稿紙、模型,能看到動畫成型的每個過程,《魔女宅急便》的主角KIKI一個驚訝的表情,需要近百張手稿的堆砌,二樓的展館還原了宮崎駿曾經創作的房間,用完的彩色鉛筆頭把透明的水缸裝的滿滿,架子上擺滿各種只有細微顏色差別的顏料罐子,各種書籍和機械裝置,我們好奇心喜的操作著能讓動畫加速或慢放的機器,這裏是宮崎駿電影感動發源的地方,當它變得如此真實、觸手可及的時候,就會不自覺的在腦海裡浮現那些畫面——一個公園、一條走廊、一片荒灘、一本書、一個少年,出現在某個地方,渲染成某處風景,它們被濃縮,突然放出光芒,米色的,帶着音樂,如同飛翔的少女在天空發現了新的可以儲存自己的地方。
沿着綠色鳥籠裡的旋轉樓梯到達美術館的頂樓天台,長滿野草的荒地上《天空之城》的機械巨兵孤獨地站着,雙手垂下,低頭不語。在這裏能看到吉卜力美術館的全貌,下午三點半,入口處已不在有遊客排隊,它變得如此安靜,沉默。大門上彩繪的玻璃折射出琥珀色的光,這個定格里的它,是離開日本後我一直記得的樣子,長滿了充沛的草和盛大完整的孤獨,是怎麼也帶不走卻想抓緊不放的美好。
……
在返回東京的列車上,我老是會想起那段話,電影《美國往事》裡的那段話:
當我對世事厭倦的時候,我就會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個地方存在着,而你的存在對我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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