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结缘,一别两宽。无负无累,说走就走。除夕夜登上飞赴名古屋的航班。头回见一舱人全程戴着口罩,一辈子不忘。
当晚落地后不久,已与表哥杯酒半田¹,开始为期十日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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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指半田市。与名古屋市均属爱知县,是一个很靠近“中部国际机场”的城市。也是作者表哥的安家之处。
德川园&名古屋城
年初一在表哥家吃了早饭,随他驱车来到德川园。
金鲤财三尺,浅水不覆脊。一盆黄金橘,惊觉冬已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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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枝红豆,并非火棘、北美冬青,而正经是南天竹。可见庭院规划十分崇古。
经表哥一指点,才发现连“五谷轮回之所”廊前也挂了雨链。Vintage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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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卌年一遇的超级暖冬,使得一月底的名古屋有了种“春江水暖”的恍惚。
睡眼惺忪的绿头鸭,在正午时把头埋进羽翼,叫人不禁在想:尔等究竟“先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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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说破,一眼也不会想到这里完全是战后重建的作品吧?园子曾经的主人,是德川姓的藩主¹,而非将军本人。才让我得出“怪不得还没脱离人间”的评价。
还好不是什么网红景点,这半天才能有心境体验一回幕府时期的大名²。
这里有点像北京的北海,又有点像济南大明湖——面积刚好是大明湖一半、北海的2/3。它缺少北海的“皇气”,却全然没有北海的暮气、大明湖的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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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览了百花丛中最腻的牡丹,也摆弄了颇具禅意的“水琴窟”。要听到琴音的诀窍,好像就两个字:耐心。倒很符合家康的成功学。
望向潭底的落枫,已知是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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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三年前,我还从没想过这辈子会来名古屋,甚至会二刷名古屋。
第一次来时,由表哥带着参观了热田神宫。唯记得人们拜神的表情。其实拜神也不全是迷信,而是对人生观的重要梳理,是汇入同类的过程,也是在解冻一颗孤独的心。
这一趟就拔草了上回错过的名古屋城。
正逢天守阁不开放,只参观了本丸御殿。对名古屋城和本丸御殿感兴趣的,推荐去看官网://www.nagoyajo.city.nagoya.jp/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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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张屏风上的老虎,让我想起一休哥。表哥自言自语道:将军待在这里,是不是也太晃眼?
一定要作说明的是,名古屋城、本丸御殿,完完全全是战后仿制品,不是真迹。我们在此参观的,是现代日本匠人用毕生在回照当初。什么事情谈到“毕生”,一定牵扯出另两件事,一是用心,二是传承。
本丸御殿不是德川幕府将军的住所。德川幕府一直住在京都二条城,这是个常识。名古屋之所以与“德川”关系密切,是因为这里在江户幕府³时代属于尾张藩,历代藩主都姓德川,也是德川一门的老家⁴。
有人认为日本如今的县相当于中国的省,我觉得不是很对称。日本国土面积大致相当于中国云南省(面积排中国第八),人口略高于广东省(人口排中国第一)。全国下辖的43个县,与我们的县是差不多的规模,有些面积略大、人口略多。却明显小于中国的地级行政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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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即“藩”的统治者,是幕府将军给予地方领主的一种正式封号。“藩”是江户幕府成立后才有的行政区划,基本等同于室町幕府时代的“国”,行政级别类似中国唐代的“州”(但面积与人口均不可比),明治维新后改称“县”。明治维新前,幕府采用分封制,按照与将军本人的亲疏远近来分封藩主。故“藩主”并非类似于中国汉唐时期的“刺史”,而更类似于“王”。
2 由“比较大的名主一词”转变而来,是明治维新前日本社会对各大领主的称呼。与“藩主”不同之处在于,“大名”不是一个正式的封号或官职,而是凭经济和军事实力获得的社会称呼。类似中国古代的“诸侯”——只是对“能达到这一阶层的人”的一种模糊称谓而已。
3 与“德川幕府”完全是同义词。1603年,德川家康被朝廷任命为征夷大将军,之后在江户(即如今的东京)建立幕府,开始了德川一门长达260多年的统治。直到1868年,末代幕府将军在“倒幕运动”中被推翻,而天皇重获实权。
4 德川家康的老家俱体是在“三河国”。在德川家康成立幕府之后,他将之前的三河国、尾张国合并为“尾张藩”,因此也可以说尾张藩就是他的老家了。
歓楽街の忘年会
一月底,名古屋大街小巷的居酒屋门口,还能看见“忘年会、新年会”的牌匾。中国大陆叫年会、台湾叫尾牙。“二人组”从名古屋城出来,去吃了“烧鸟”,也算是一起过一个农历的忘年会吧。
平日滴酒不沾的我,也来了杯朝日扎啤。第一口下肚,便发出“啊……”的赞叹声。和昨晚的KIRIN一样清洌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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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菜还未上齐,两个年岁加在一起快80岁的男人就开始无节操地摆拍起来。
我对表哥说:一定要把我的牙缝和矫正器拍清楚,过两年它们不存在了,还可以据此凭吊!
浊酒一杯家万里。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孤独の美食家¹”也摇摇晃晃地登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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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年会”的感觉是不是更坐实一点了?只可惜没有kawaii的日本女同事陪同?🥴
もう一度干杯しましょう² !!🍻🍻
表哥给我讲了日本男人好色的种种事实,我给他讲了……在这方面我没有什么可讲的。他又谈到来面试的日本年轻人很废柴,这个我确定。同时我也确定,科学合理的制度,能把废柴变成旺柴。反过来说……😒
最后他讲到去三井不动产面试,到三面而事未成。我认为已算相当优秀。对独自讨生活、无所倚仗的旅日华人而言,凡事只要比日本人更拼,足可以被视为民族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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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饭饱出门,看见一家“巴里”。表哥说这是有名的口X店,街对过那家写着“市内最大级”的也是。我满脑子想着那画面,业务又不能戴口罩,最近的KPI是不是大打折扣。
“你住这附近,要注意安全,这种地方不能去,黑社会多。”
“不会去的。再说他们不是不允许接待外国人?”
“其实可以。”
“……”
突然就想起,在名古屋一次性看全了日本人在地铁上抢座,争过马路并当街谩骂。也算这座城市的一种魅力吧: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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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是由日本漫画家久住昌之原作、谷口治郎作画的一部漫画,后翻拍为电视剧,于2012年起播放,由演员松重丰担纲主演。至今已连播七季。
2 意思是“再干一杯!”
白川一梦
在马蜂窝买了“世界遗产白川乡2020点灯祭拼车一日游”。一早起来,在名古屋站附近的街口搭上车。满满一车人,都戴着口罩。闷。
终点是岐阜县白川乡。战国时代,岐阜(稻叶山城)仅指美浓。正在热播的大河剧“麒麟降临”,主角明智光秀就生在美浓。而如今的岐阜县是合并了战国时的美浓、飞驒(tuó)。白川乡在岐阜县的位置,是偏飞驒。
司机说:岐阜县每年都是豪雪,没雪是不正常!
争奈今年就无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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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客都是来看“合掌屋”的。都想看“雪化粧”之下的合掌屋。
“合掌屋”作为一种东亚古代建筑,采用典型的榫卯对接工艺。屋顶由大量茅草和芦苇铺盖,呈现出45°到60°之间的锐角,远看就像是即将合十的双掌。据说能最大程度地承载厚重的积雪,让过高的积雪自然滑落,在夏季也不会闷热。而这114栋已存在四百年之久的老宅,就合成了一处“世界文化遗产”。
每座合掌屋有三四层,如果放到“权力的游戏”里,那得是巨人族的住处。有几处合掌屋可以付费参观。300円一递,我进入了“长濑家”。穿着厚袜子踩在二楼木板上,还是凉得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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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口音的东亚面孔。操日语的是少数派,少到被上海话淹没。
一男子声:侬库格宁S日本宁伐?
一女子声:吾库伐S.
偏偏我是个能听懂上海话的外乡人。余光一瞥便知是在谈论在下。
拜托上海亚叔、阿姨,你们固然很可爱,但是不要走到哪里大声乱讲话,库依伐啦?也要对上海话普及率有一点点自信……
一位老妪倒揹着手,从客流中蹒跚而过,像极了你在春节回乡后才能见到的阿婆。几个在空地上玩耍的日本男孩,周围没有父母陪着,八成也是村里孩子。七拐八绕,看见村中零星散布著恭谨的坟碑。这些画面形成一种重要讯号:这处景点、这个村子,它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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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古蹟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便是:庙里是有真和尚的,村里是有真村民的,连古代武士住过的老宅,即便放弃居住而成为景点了,也都是由他真正的后人在经营。所以有一种“心”在里面。
如角马群一般结伴而来的旅客,大家来感知的,或正是这种久违。说中国话的人,为何要自掏腰包千里迢迢到这里来?因为这种“心”在我们的土地上,近乎绝迹了,难为情到要踏上另一块土地去嗅、去触控。就像婴儿对母亲体味的迷恋,就像少年对先祖灵魂的崇眷。
白川乡是日本当地人编织出的一个梦。梦的slogan叫作“农妇、山泉、有点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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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
北方佳人真绝世,南国红豆最牵愁。
那位拉着村中柴犬自拍的,却是讲粤语的女生。阡陌旁的红豆,既有南方种的南天竹,也有北方高山的红星茵芋。
那柴犬看来也聪慧。既有一点渴望,又有一点胆怯,同时也是有一点嫌烦。
我格外留心了表哥之前谈到的“白川乡有种鱼”。
他说的鱼,就是虹鳟。这应该不是野生鱼,而是乡民用这种“活水养鱼”的方式自给自足。
犬也好,鱼也罢,连同那不同种的相思红豆,都画入了这一帘被编织出来的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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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解一下白川乡观光业的发展就会知道,景区是经过规划的。然而,观光业的振兴,绝非仅政府的事情。政客想要政绩,不可以把全村1900位原住民轰走,然后去自行“打造”,因为土地是私有的。谁该讨好谁,在这种制度下一清二楚。
总会有那么几个人,明知道在这小村子里发展观光业很难,明知道带领全乡致富很难,明知道说服每一户人签字更难,明知道“心中所盼的明天”到头来可能就只是个梦,但他还是天生勇气,觍著脸要往出站。这种人,才配做“人民的管理人”,或者说,也只是带头人。
潮来潮去的全球游客已用双脚证明:日本国的制度,能筛选出这种人。只有这种人,敬畏民权,深藏自妄,才可能会去尊重专业人士。
此情此景,不正趁了朱文公那两句: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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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偏西山,最刺激的一幕就要来了。
白川乡每年只有六天会“点灯”,今天是其中一天。到了16:00,村民们提着一个个大头聚光灯来到合掌屋旁,调整角度,排好电线。
“すみません¹”,我指著灯头,又指指手表,问一个正在布置灯具的老人:When?他带着日本口音回答:Five Thirty,同时伸出五个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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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之前我做过功课。在点灯日,除了在村里住宿的旅客,其余人一律不能登上观景台。所以我千里迢迢背来一台大疆Mavic2,作为本人的独家观景台。进村时,我仔细留意过游客中心,那里没张贴不能飞无人机的告示。日本警察出了名的“轴”,为了防止被找麻烦,我还是做好对答之策,审慎地选中巴士车站旁边、观景台下面一块方圆百米之内没有任何游客经过的荒地,并打算在一块平整的坟地上实施起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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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7:30就到达这里,耐心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才飞起无人机。几个简单的上升、下降、向左、向右动作,全程6、7分钟左右,没有俯冲,更不敢盘旋。无人机即将降落那一刻,终于看到两道白色光柱晃动着,朝我这里快速奔来。那种跑步,是日剧里面警察才有标准步调。其中一个远远地喊:喔咿~~~~~~~
看来白川乡虽不赖,却不是桃花源。怕什么还就来什么。
我平静地从地上捡起无人机,耸了耸脖颈。这场景多戏剧化,可惜我不太适合在此刻举起相机摄下这一幕。
🔢
1 唸作“su mi ma sen”。意思是“抱歉、打搅了”。
Do I break the law?1v2日本警察
一老一少,两个警察。老的是刚才呐喊那位。他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盯着我和我手上的飞机。
“NO!!!”他指着我手上的无人机,终于爆发了。估计站在扶摇直上几十米的观景台上都能听清楚这一声。
然而我并不是面对张翼德的夏侯杰。
还是用那句万能的“すみません”开场。然后用英语表达,作为老外确实不知道这里不能飞无人机。小警察挺客气地说著“YES、YES”,而老警察也不知听得懂听不懂,直接说“Passport”。我毫不迟疑地掏出来递给他。与此同时继续用英语说,“There are few people around. This is a mountain area, not the city. I just fly it up and down.”我把早已想好的一套说辞blablabla出来,连说带比划。每说一句,小警察都重复一遍,并接个“YES”表示“懂了”。老警察只顾著跟对讲机那头讲话,抄录护照并给我拍照。
此刻我的心理是:艹,怎么就没带个助理来,把这么精彩的全程给录下来!photo、video,whatever!
我问小警察道:Do I break the law?
两个人都不回答。
我问了第二遍,还没人做声。感觉“有门儿”。
问了第三遍,依然没有人说“YES”或者“NO”。
中国人的思维已经在230迈运转并扫描出一个基本轮廓了。
我压低声音问小警察:You’re not going to arrest me, are you?
小警察更不答话,只从怀中掏出一根亮银笔,用手电筒照着在小本本上写道:no punishment.
“我来问你。尔这堂堂扶桑国,难道还不让飞无人机了吗?”这句请自行translate成英文。
“……not here.”这家伙倒惜字如金。
继而又在纸上写了一句:never do it again.
问他,以后是不是要拒绝我入境,他直说不会。
然后就轮到我说YES SIR、YOU HAVE MY WORD之类的表白了——到警局该怎么说的那套词儿至此可以收了。老警察让我收起飞机,期间我还一直抱歉不停。终于大家哪儿说哪儿了,一拍两散。
望着他们渐行渐远,我突然在想:这套表演,究竟是不是日本警察针对外国人搞的“双簧”?他们一红一白、荤素搭配,留给我的却只有独唱?这不公平啊。我又不是学表演的。
无论如何,从航拍照片看,在没一丁点儿雪的白川乡,此次无人机拍摄不成功。人家官宣照是“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而我拍的,好像只不过是“可以燎原”而已。🤨
看来本该在天未黑时就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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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行在无雪的八幡阪
次日下午,飞抵北海道函馆。
正在庆应义塾唸书的表弟,从东京羽田飞来与我汇合。以前我喊他乳名,现在已改称他“刘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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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桑讲话了,红砖仓库附近的码头很像温哥华,“不过函馆比温哥华还村儿”。我仔细合计这话的意思:就是说他认为自己其实也是村儿里来的——因为他是温哥华人。后来我一看他拍照时比划的剪刀手就确信了。给他拍了几张,低头回看,感觉略浪费电。
两个男人在八幡阪附近穿插著溜达。没有雪没有情调没有调情。倒是一头扎进了“旧英国领事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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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刘桑伏案假意执笔,好给他按一张。可是拍下来一看,戴这么大一个口罩,好像很有一种在写“今事已败露,吾誓与领馆共存亡……”的感觉。怪我怪我,没给导好。
往界彼儿顺,是“北方民族资料馆”。我以为所谓北方民族,仅指北海道的Ainu人,也写作“爱奴”,古称“虾夷”。一去看才了解,敢情他们所谓北方民族,是指东北亚一大片,涵盖中国东北、朝鲜半岛、俄国远东,甚至连到阿拉斯加去了。你在说哪一国的“北方”?这多少透著一点惆怅与不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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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套远东游牧民族女装面前停了下来。如果夏天穿在某位高挑窈窕的黑龙江姑娘身上……一定是飒爽又性感。
往函馆山走,就经过元町。这里是函馆的老地界,汇聚了英式教堂、东正教教堂,以及日式寺庙。中华会馆也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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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肚子也叫起来,没心思再细究了。一路走到缆车入口。
钻进缆车,四面都听到粤语和各种东南亚话。仿佛置身于一个“南中国海制造”的鱼罐头里。下缆车后刘桑悄悄说:这TM是到了香港么。
我想想,估计都是因为那一句“百万美金的夜景”广告词才来的吧。其实日本人的包装技巧不外乎九个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函馆的夜景是有特色的。一张平面,毫无起伏,仅靠两条天然海岸线勾勒出轮廓。但是值百万美金?我给你百万美金,你应该找给我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
你这都值一百万,重庆夜景还不得值个38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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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惊喜来自于华为Mate30。尽管与其说它拍得好,不如说它修得好。但是这种高效而不严谨,却恰恰与速食时代相向而行。体现出一种“活在当下”的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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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得山来,又到红砖仓库觅食,路过Lucky Pierrot汉堡店,依著刘桑,没进去。直到离开函馆才知道,人家是华侨开的老牌网红店,主打“中华汉堡”。
——我对同胞怎么能这样?!!🤣
“地球村新公民”刘桑
在函馆的第一顿晚餐,是我与刘桑四、五年来头回正经共进晚餐。由于生活在不同城市、不同国家,兄弟相聚太难。在有限的家庭聚会上,总是长辈与女士们交替表达,而我更习惯于扮演倾听者。表弟则往往只管闷头喝酒。
现在他又喝到了第三扎。谈到家事,谈到已永别的恋情,谈到在日留学生活,又谈到武汉疫情上面来。加拿大籍华人刘桑表达出对湖北当地政府最强烈的谴责。反而是我这个中国人居然还说了一句:你说得对。但是若把当地领导换你我来当,也未必能做得更好。体系性collapse.
这下刘桑搂不住了。这位三十岁的青年放下筷子,滔滔不绝地从湖北谈到中国的种种不是。一时间让我十分诧异。一贯佛性的刘桑今晚相当魔性,果然这sapporo牌子啤酒有问题。剖析其观念,无非是“地球村新公民”那一套。只谈症状,不开药方,或乱抓西药。有意思的是,他既不满中国,也不满美国,对加国的忠诚也不甚明朗。
在一群说日语的中间,两个中国人挨着火炉空谈国是,也算一种奇观。我在刘桑身上看到一颗中国种子飘落西方苗圃中发芽之后所派生出的深深困惑。灵魂已难归属任何一族,于是“地球村新公民”只能成为这批人的共同政治主张。而这在中国显然行不通。阳春白雪落在地上,会化为血雨腥风。
我正色道:刘桑,存在即合理。你研究的是明治维新之后的日本社会。不如多考虑一下,中国如果维新,从哪里着手。
这时候女服务员端上一盘新菜。我为了让尴尬的气氛缓解一下,趁她离开后悄悄对刘桑说:看这女孩子名牌没,她姓“猪股”诶。
新上来的菜看着很像亲子丼。如刘桑所言,“日本菜做来做去,就那几样东西。”用勺子舀起一口放在嘴边,忽体味到,刘桑真是个很需要接收到家人温暖的家伙。
雪残冬暖的五棱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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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刘桑穿成一个吉祥物出现在我面前,还递上一杯星巴克大美式。我觉得很欢乐。却又忍不住说,桌上不是有免费咖啡机?就想起奶奶生前说他:忠厚、傻。
心中却总暖暖。
“新二人组”搭上有轨电车,向五棱郭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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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照片一出世,我理解了在白川乡时为何被上海亚叔和阿姨盯上。刘桑与我各自的留影,好像是在证明“相同的舞台也能拥有迥异的人生”。我会记得与他在五棱郭时,他为我讲了“新选组”与“浪客剑心”。
鉴于在白川乡的遭遇,也不敢轻易飞无人机了。要领略五棱郭的风采,就要登上107米高的五棱郭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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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所见五棱郭,乃一残雪五棱郭。
心之所向的理由,却是一组“四季の五棱郭”照片,所谓春樱、夏绿、秋枫、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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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雪既负我,樱必不负我。待某个樱花烂漫的五月,我要带女儿再来一次。
在展望台这一层细细观看,才知五棱郭作为一种星型要塞的存在,其实源自欧洲。刘桑和我不约而同想到了华盛顿五角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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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五棱郭历史的介绍中,我最感兴趣的是一段“战时の赤十字精神”。描述了“箱馆战争¹”中,天皇军即将对旧幕府败军灭口之际,被一名医院院长说服“刀下留人”的故事。日本所谓赤十字,即中国所谓红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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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下留人”发生于1869年,彼时,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在欧洲仅仅成立六年。这样一看,日本人对红十字精神的认知与认同,大致与欧洲同步,是一种“社会正在迈向文明”的重要讯号。
🔢
1 “箱馆”即函馆的旧称。
From函馆to网走
“超级北斗9号”驶离函馆,朝着新千岁空港出发。我们要在那儿换乘飞机,去到道东的网走市。窗外的雪景时有时无。印象中,有两处地方雪最大,一是“大沼国定公园”,还有一处是“白老町”。
一路上刘桑只管睡。不恶搞几张实在有点对不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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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网走的机场下了飞机,换乘大巴。
刘桑问“你还有零钱么?”
我前后左右掏遍。说:零钱有。大钱没了。钱包丢了。
刘桑十分理智地当即拉着我下了大巴。
我在喜马拉雅app听过徐静波的《静说日本》,知道在日本丢东西很难。也知道碰见这种事情首先要去问航空公司。于是请刘桑打电话给JAL日本航空,让工作人员再次检查我在飞机上的座位,并联系两个机场的失物招领处。结果是:啥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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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路灯下,刘桑站在风雪中用磕巴的日语认真联络JAL的场景,我将一生难以忘怀。因为只有我才知道:他下面连一条秋裤都没穿。
这小伙子就没穿过秋裤。
在网走被叫“お父さん”
终于还是联络了在名古屋的表哥,请他帮忙联络日本铁路部门。
表哥在电话里说:只要是日本人捡到,基本都能找回来。
入住了酒店,又出门踏雪觅食。刘桑选中了一家纯由当地年轻人光顾的烤肉店。
坐定后他说:这地方真是太村儿了。你看那一桌几个姑娘,实在是……
“呵呵。也还好。”边说边想:这家伙,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是“忠厚、傻”?
女招待听我们操著外语,正不知所措。忽见刘桑能用日语问她点菜,这才松一口气。几句之后,被我听到那女生问“お父さん?”,我忽然抬起头,正看见刘桑回复“いいえ”时的尴尬表情,以及女生捂嘴的销魂一刻。我突然明白,一定发生了极不通顺的事情。
“你们地,交谈什么地?”那女生走后我问他。
“夸我日语好。又问我,是不是跟父亲来的。”
父亲父亲父亲亲亲亲亲亲……
“WTF……没见识的村姑儿!这一整片都是村姑儿!你说你带我来的这TM什么鬼地方??啊?儿咂?!”
“是是是……”刘桑的欢乐迎来了高潮,我真怕他笑出新冠肺炎来。大概怕我犯老糊涂,他居然补充说:其实咱俩只差八岁……
“滚。”
总之今晚我又不得不来一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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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微信铃声响起,是表哥打来的。说钱包在火车上被找到,已送到车站失物招领处,可以放心。
挂电话前悄悄问他:您用的那种日本防脱洗发水,什么牌子来?拍个照片发我瞅瞅呗?
像军人那样去规划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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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闭眼、一睁眼。迎来了在道东第一个清晨。表哥电话说,钱包虽找到,但需要失主回函馆车站去取。那么原本由网走长驱直入阿寒湖的旅行计划,就要随着钱包的失而复得而彻底变更。cancel掉全部旅馆。
像行军那样展开地图,在阿寒湖上面打个❌。去函馆的必经之地是札幌,不如就在札幌宿一夜,抛去原本的行程,只去吃上一晚拉面。从札幌再去个什么地方……这地方一定要在札幌南边,又不能离函馆太远,雪要大。就想起昨天乘JR路过的“大沼国定公园”。携程一查,那里火车站边上居然就是一家鹤雅。仅剩一间,那不就是给我留的么。回函馆取上钱包后,若再次北上那就是脑子进水,不如继续南下,去津轻海峡对面的青森看一看。就将青森替代札幌,作为本次日本行的终点吧。继续cancel掉从札幌的回国机票。正赶上针对疫情的利好政策,连退票费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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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行,果然只适合能为自己做主的灵魂。
把刘桑叫起来,楼下711吃了早餐,迎著风雪走向码头。我们来到网走的一切原因,就是为了看鄂霍次克海的流冰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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鼠年的流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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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为官宣照。
下为今日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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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我带了一只“TAMRON SP 100-400mm f/4.5-6.3 Di VC USD A035”,才能拍到这块肥皂。
当那块XS号浮冰孤零零从全船游客面前堂而皇之地缓缓漂过时,我突然感受到“人人喊打”的意境。是不是很映衬鼠年。
船上用三种语言广播:今天没有浮冰,且风浪太大,我们不出海了。请大家见谅。游客们可以去购票处退票。
刘桑对于退全款的做法非常满意,说这在欧美绝不可能。我猜他大概是跟观鲸船作对比。观鲸船出海一趟,甭管你看没看见鲸鱼,最大的成本是实打实的油钱。今天这情况,退全款乃明智之举。既有诚意,还会再来。
于是北海道之行最期待的流冰,未有开始便已结束。
船员也不轰客,我就跑到船头拍海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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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在小樽运河时,海鸥只只肥胖,像神气又蠢笨的幕府将军一般孤傲。我以为它们并不群居。但是网走的海鸥一群一群的,明显有“头儿”,它飞便群飞,它落便群落。那场面使我想起不久前给女儿讲过的安徒生童话“野天鹅”。
进得船舱,见刘桑就坐在靠船舷的窗边。他凝视远方的样子,直让我想起“冰与火之歌”中的森林之子。从没见过此人动若脱兔,可他真的静若处子。招女孩子待见也不是没理由的。
——然而他是处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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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网走的最后一餐,稀里糊涂就撞进一家KFC。这菜量比起十年前在广岛那一顿真是缩水不少。分手一餐,当哥的没钱,只好由还是学生的弟弟结账。🤪
想起小表妹说自己在美国留学时,刘桑还要从加拿大跑过去蹭吃蹭喝。现在看出地位有别了吧?😏
从酒店再次出门,与刘桑互道珍重。他要飞回羽田,我要登上去札幌的列车。临别之时,还塞给我一万円。又想起那句“忠厚、傻”。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期待尽早兄弟重逢。
心跳回忆,白夜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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ひだり(左)、みぎ(右)、
ひだり(左)、みぎ(右)……
这是我念高中时很盛行的日本PC游戏“心跳回忆”的片段。是说在做“二人三脚”运动时,走路要数步子。
我此刻拉着25kg的行李箱,也是“左、右、左、右”地挨向网走火车站。雪已凌乱成泥,仿佛又加码十斤。放下风镜才能扛住漫天风雪。什么也不能阻挡一个赶火车的人奔前程。
二十年前在南京,春节前一个大雪天,我也是这样一路拉着行李箱去火车站,又一夜站到北京去过年。已是那个年纪“吃过的最大苦头”。这种让祖辈父辈笑话的“苦”,却已让十七岁的我深深受益。往后的岁月又逐渐明白一条道理:最难走的路,也总有尽头。
而几次日本行给我的新感受是:遭遇风雪不可以低头;面对强者要学会低头。正是因为“拥抱战败”,才有今日之日本。
人之所以会妄尊无德,往往正由于“本应失败却未经一败”。
迎面走来一家三口,就是刚才在KFC里碰到的中国人。女儿和妈妈当前,爸爸在后拖着两个箱子。看他比我更吃力,擦肩时对他喊:加油!
“——好!”
忆旭川、富良野
天将暮,雪乱舞。冬已附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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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3小时44分,“大雪4号”开到换乘站旭川。日本列车到站之准,向来以秒计算。假如晚点,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卧轨。在旭川换乘“Lilac 34号”的方式,就像你出家门后进对面邻居那么简单。
踏上熟悉的站台,不由得想起夏季时全家共游北海道的旅程。七月末,列车、稻香、花海、蜂蝶,所有明媚的光景,都从这里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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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住尘香花已尽。如今的富良野,也必只剩雪约花田。
遥怜小女儿,未解忆旭川。
与札幌第一次的亲密接触
札幌这城市,去年我乘JR路过三次,没下过车一次。可见我对北海道这个“道府”多么无感。无感到今晚出门连单反也懒得带。
札幌是全日本人口排名第五的都市。与排名相近的大阪、名古屋、神户、京都相比,它那点可怜的历史几乎可以忽略。中心区的风貌透露出北方都市的特色,一看就是经过政府规划,倒很有中国城市的影子。尤其那条与中央大街重叠的地下街,靠“自然生长”是绝无可能。“地下街”在中国南方的大城市有些例项,在北方好像就只有北京有一点点。其实地下街对于北方、尤其是东北地区来说非常实用。札幌的纬度,大致与长春相当。
寻寻觅觅,就到了薄野。“黑衣男”们在街口抖抖索索地发著什么资料。明明是皮条客,却往往自称“夜间导游”。我说他们爱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没说错吧?
那年住在大阪心斋桥 ,晚上出门正经是见着一些莺莺燕燕,才冒出一种“资本主义真系够劲㗎”的错觉。可是日本总体而言,站街的多是小娘炮儿。据说娘炮儿们有个重要任务:把各年龄段良家女子拉下海。为了达成这一手,出门前还要集体喝一顿STRONG ZERO。
从各种club里出门的,净是脑袋比我还大、脖子比我还粗的中年男人。个个面红耳赤、通身豪迈,目不斜视、扬长而去。穿和服的妈妈桑在背后一个75度鞠躬,整十秒钟。才又踩着小碎步按电梯上楼。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我认识的经常消费女色的男人,整体而言都是不健身的。成天健身又好女色的,大概是在探探上充几块钱会员骗财骗炮那一批。
“温柔乡”是一剂良方。然而骑士的试炼场,绝不在另一种性别身上。
街头偶遇,图文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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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在名古屋,跟表哥在烤肉店就著“忘年会”谈到“二次会”。
表哥说,有时候还有“三次会”。
“neì是干嘛的?”
“继续喝。”
“……然后呢?”
“一般就该去吃拉面了。”
“再然后呢?”
“就该第二天上班了。”
“……”
这就完美解释了为何著名的“元祖札幌拉面横丁”会设立在薄野这种“游廓地带”。横丁里所有的拉面店几乎都营业到次日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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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回溜两趟,相中了“弟子屈”。
店员的欢迎词一句听不懂。冲他点个头,竖起食指,以示“御驾仅寡人”。
在日本,进餐厅时不用管店员问什么,你几个人来的,就竖几根手指。若一人行,不要竖成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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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揹包。在自动点餐机上选了“烧豚味噌”和“行者にんにく饺子”。然后就开始google:行者大蒜,是一种生息在北海道山林中的一种山菜,别名阿伊努葱。外表和味道与韭菜非常像,八成以上的北海道民都非常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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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想把“孤独の美食家”请上桌,拉面就先上来了。这家拉面店比我夏天在旭川吃过那家要小很多,员工也仅一人。仔细研究一下日式餐饮就能发现,他们大都选择那种“雇最少人、最快产出、品质恒定、不会出错”的菜品。这就是为什么“日本菜吃来吃去就那些,也没太难吃的”。依我看就是个算账算出来的行业。
“どうぞ。¹”师傅递上煎饺。五郎²也凹好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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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いただきます。³”我追过五郎三季,也就是这一句讲得最标准。淋上醋,尝一个煎饺。
嗯?看来“行者大蒜”既非大蒜,也非韭菜,反而更像京葱。五郎,你怎么看?
看你的表情也是深以为然。用汤勺舀起一口汤送到嘴里。吼吼,这豚骨汤,真是太浓郁了。
“うまい!⁴”几口下去就冒了汗,忙脱下羽绒服挂到墙上。而五郎居然还穿着笔挺的西装。😑
用筷子把拉面充分拌匀,然后就像陈佩斯那样发出吸溜吸溜、呼噜呼噜的声音。那块走油烧肉嚼起来不腥不腻、透露出一头“北海道豚”的天然肉香。啊哈哈哈哈hhh🐷🐷……
元芳,哦不,五郎,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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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看你的表情,是咬不动?
莫不如就由在下勉为其难把你那份也解决喽?🥴
水足饭饱,抬头看向店里的电视机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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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な、なに⁉️⁶”五郎你……这是对我吃了你那份不满意所以显灵了么……
BTW,五郎,你真的老了,我亦生华发。
出了店门,又一回头。
感觉这部“孤独の美食家”,好像我也蛮想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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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薄野最有名的路口,停下。
长街长、短亭短。灯火星星、人声杳杳。一秒、两秒、三十秒。
外乡人才听得见:风华是一指流砂。
唯记起“ノルウェイの森”(挪威的森林)末了处。
林少华译本这样写:
良久,绿子用沉静的声音开口道:你现在哪里?
我现在哪里?
我拿着听筒扬起脸,飞快地环视电话亭四周。我现在哪里?我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全然摸不著头脑。这里究竟是哪里?目力所及,无不是不知走去哪里的无数男男女女。我是在哪里也不是的场所的正中央,不断地呼唤着绿子。
🔢
1 唸作:dōzo,表示“请”。
2 即“井之头五郎”,是松重丰在“孤独の美食家”中饰演的角色名称。在本文中指这件手办。
3 唸作:i ta da ki ma su。有些中文翻译为“我开动了”。实际意思类似于基督教徒餐前祷告感恩上帝赐予食物。一个人吃饭前也可以讲。
4 唸作:umai,表示“美味”。是五郎在“孤独の美食家”中经常说的一句台词。
5 电视上正在播出的是松重丰最新出演的SanSan公司广告。SanSan是日本名片管理服务运营商,从事SaaS业务。演员松重丰是日本“老戏骨”,1996年即出道。但真正被中国观众所熟知的,是由他主演的“孤独の美食家”。
6 唸作:nani,表示“什么”。是各类日本影视剧和动漫中经常出现的著名台词。
大沼鹤雅
“鹤雅”的名头,常行走北海道的旅人是无不知的。鹤雅集团旗下的酒店皆有温泉,很讲究与当地风物融合。酒店宣传语讲:盼贵客能体验到“大地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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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经过“函馆大沼鹤雅リゾート エプイ EPUY”的招牌,马上就有位中年迎宾过来帮提。check in 之后,又一路给提进二层房间,叫我联想起在泰国住过的海滨酒店。这大概就是Resort与Hotel的区别。我每回来日本,真没住过什么正经Resort.
屋子不大不小。拉掉口罩,一屁股歪在贵妃沙发上,去他娘新型肺炎,老子无力再去想这沙发上之前躺过谁。按说我这“行者”派头的人,不是该趁著余晖未尽再去耍一耍?可眼下我只想把余晖收在这方寸间。
侧头便见一张硕大整洁的木床。一个人睡,空一半,人道有缺,心却平齐。若睡满了,身不寂寞,心却未必有处安放。经历过那种负累,才明白“不足胜有余”。
摊开“大沼国定公园”导览图。
说是大沼公园,其实是由大沼湖、小沼湖组成。远远的北方,是“北海道驹岳”,标高1,131米——比北京的妙峰山矮了百米,是座货真价实的活火山。
拉出自拍杆,按两张发给女儿。换了鞋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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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下的一段流木,吸引我的注目。正反两面,横看竖看,都是一只大公鸡吧?联想鹤雅集团所谓“大地物语”,此真乃一天然阳物也。尤其鸡头部位,某些角度来看简直就不像话。低头细看名牌,刻“冻原をゆく”,意思是“行走冻原”,公鸡去“吧”无疑了。有道是:雄鸡一声天下白。就这么叫出了一个“日本”。
活火山固然稀罕,大鸡木却更珍贵。时光是用来自斟自饮的,这就是独行之妙。
穿过两道弯的走廊,左手边是 bar lounge。顺手倒上一杯免费的苹果汁,一边就被酒吧中央的火车模型吸引。按下电钮,火车启动,这不就是儿时的梦么。嫌不过瘾,再来两圈。
日本人对火车文化情有独钟。类似的场面,见过不止一回。一种机车属于一个时代——我看日本人并不单是痴迷火车本身,更多是沉浸在穿梭光阴的童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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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迈出大门的时候,我指著“EPUY”的标牌问前台:/’ipui/ ?
“YES! /’ipui/”。
在山衔落日的时候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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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沼町在大沼公园南边,沿公路而建。我拿着相机穿梭游荡在公路两侧。
公园里已不见五指,靠近树林时却听得见动物的嘶鸣。熊在这个季节是冬眠的,野猪不是这种叫声,鹿应该压根儿不会叫吧。但这声音听起来还是哺乳动物。
在岔路口看见一个路牌,上面的意思大致是:711位于此方向1公里。
附近好几家“深夜食堂”式的小馆。也到了该吃晚饭的当儿,却丝毫没胃口。
一人行的讨厌之处就在这里:一旦风物零落,你就会染上一种叫“孤独”的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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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EPUY大堂。见着活人,感觉好多了。
倒上一杯免费的冰乌龙,坐在壁炉前烤着火。才注意到酒店宣传页里写,这个bar lounge有个英文名字叫Crawford,也不知是什么渊源。我所知只是,明治2年,大沼町就有普鲁士人来定居,还种下了一片山毛榉。
第一次进风吕
前两次来日本,都有大把机会泡温泉,我却一一错过。无非因为上有老下有小的,一天下来都安顿好,已是人困马乏到连换浴袍的力气都没了。
于是,第一次泡日式温泉,是在大沼的鹤雅。“风吕”即温泉。
按酒店规矩,很勉为其难地穿着房间里供应的皮面拖鞋和浴袍,一路晃荡到男汤。
在鞋柜前很谨慎地选了个不易忘的角落,把拖鞋放在里面,又暗暗记好位置。睡袍下仅著内裤,三两下就坦诚相见了。
了解日式温泉的肯定知道,进温泉前,有个浴室,你得光着腚坐在小凳子上,用小盆和花洒先给自己净身——用浴液不是用尖刀,方准进入泉水池。小凳子可是公用的,你想想,坐下去是不是也需要点勇气。我也是一边默唱“终于做了这个决定,别人怎么说我不理”,一边才洗完了这个人生中最膈应的澡。洗完一想,好像明明可以把浴巾铺在小凳子上,继而坐在浴巾上的……
真TM图样图森破。
洗净后擦干,往温泉池走。一个明显是日本人的男人正走出水池,冲我点个头,左手还用白毛巾遮住私处——在中国浴场里好像没这招儿。可copy。
我顺着石台阶踩进泉水,将毛巾叠成方块放在岸边。据说人多的时候就要顶在头上,万不可放进泉水里。还好现下只我一人,否则可不是要破坏了发型?哦对,刚刚淋浴过,也不存在什么发型了。
上次泡温泉好像是在山东。也是酒店后面的露天温泉。几个池子连成一片,以天为盖地为庐,透出一种豪(壕)气。但日式温泉绝不可能那样,因为无论男女都要裸泡。肯定是小小一方,还得有点遮盖。
明明一个“裸”字,却绝了多少香艳。
池边种著一排青竹。灯光映衬,六出飞花莹莹洒洒。我在水里只露出一个脑袋,体会著寒夜与温汤交融。鹤雅,这名字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个日本动画,叫做《鹤妻》。大意是:
贫穷少年郎救下受伤的仙鹤。两年后一个大雪天,鹤化身为美人,前来报恩并以身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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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茅屋柴草的条件,鹤女就对丈夫说,自己会织锦,可以拿去卖,并约定好,在她织锦时,少年不可偷看。原来,鹤女织锦,是要先化为原形,啄下自己的羽毛,才能织成珍贵的千羽锦。少年起初守约,后被市场上的商人挑唆,蒙了心,逼鹤女织更多的千羽锦。鹤女无奈照做。他却违反约定,偷窥鹤女织锦。偷窥者固然大惊失色,而鹤女也一下就发现了丈夫背约。伤心欲绝之际,她变为仙鹤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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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每逢大雪,少年都要立于门前,痴痴地凝望远方的仙鹤。
这是从江户时代就流传下来的民间故事,也是典型的日式故事。有兴趣的,可以去买一本俄罗斯插画师 Gennady Spirin创作的《鹤妻 The Crane Wife》(上图即该绘本)。
日本人似乎有种独特的价值观:既然人生永不完满,何妨以悽为美。只一念真、一念善,便是美,存在即永恒。在很多时候,日本人都表现出“不看结局、但问初衷”的英气。诚然,这种英气有时候也只是冒傻气。之前在五棱郭所见的土方岁三,就是这种“冒傻气”典型代表。在明治维新后仍忠于幕府——明明是以卵击石,去世一百五十年来,在日本却广受传诵,甚至被演绎为“会津魂”。
不管怎么说,对于一个历史上不存在太监、更没有过太监文化的民族,我们应予足够的尊重。一个民族,主流文化必须去掉“太监气”,才能以强者的姿态屹立于世界。
约么过了一刻钟,我也起身进屋,擦干身体,重穿上浴袍。来找拖鞋时发现,老子的鞋明明刻意放在一个角落里,却不知被哪个傻Boy拿走去穿了。不得不从鞋架上随便挑一双穿走。
边走路边想:个贱人,知不知道你的傻缺和任性“会不小心伤害了朕”?若长了灰指甲或脚气,要怎么“来面对流言蜚语”⁉️
飞跃大沼公园
用早餐时,眼见说日语的最多,两家人讲粤语、两女生一桌讲台湾国语。一群东亚人面孔中点缀三两个白人。多为情侣,也有全家老小同行。单骑如我,倒有点扎眼。
又见北海道牛乳——好一个“山川牧场”。四时之景,异域风月,怎能不怀念富良野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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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后,穿过大沼鹤雅的bar lounge出门。百余步长的木栈桥,桥头落在小沼湖。
就用一只designed in Japan的北海道狐狸,向所有朋友们拜个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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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在小沼,心在驹岳¹。
妈咪妈咪轰——起!
早知这里这么值得探索,真该再住一天。也觉得自己在网走做的决定很明智。没关系,以后总有机会。
收起无人机就回去收拾行李退了房。鹤雅是可以派车送到火车站的,不过并没有几步路。拉着行李就出了门。
走了没几步,远远见一只大猫从树林里窜出,踩到小丘前的一块雪地上来。
定睛再一看——哪里是大猫哦!
头圆尾长,粉鼻蓝睛,分明就TM是一头雪豹嘛!辣块妈妈土地亲爹灶王爷呀!
慌得连行李也顾不上了,眼见四下无人,只旁边有个庙。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躲到庙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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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著庙门往外瞅,一眼看见自己发足狂奔时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那畜生却只停在原地,直往庙门这边张望。长焦镜头就在手上,大著胆子举起相机。
忽听得远远传来汽车的动静。雪豹忙窜入湖畔干枯的芦苇荡,落草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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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鬼话你也信?
那我能给你编的故事就多了去了。
我的确把行李撇在路上——然后就去旁边的“昭和寺”里撒了泡尿。见庙里的雪无人践踏,就掏出个塑料“雪豹”摆拍摆拍,回国后好拿去哄骗各路童子童女。😏
一路走着就到餐厅门口。“哼哈二将”是两支熊。
咱刚才那出“雪中窥豹”是假的,人家这两位可是货真价实——只不过它们的皮囊里已经被塞满了各类棉麻草棕。仔细端详,想象它们生前的动态。若有人真的被熊袭击过,看到这两头,难免杯弓蛇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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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大型标本在户外真不常见。塑造其栩栩如生的神情是一个本事,保持其完好如初的状态又是另一门功夫。标本嘛,都有寿命的。
吃了碗海鲜炒面,就进入车站。
大沼公园这候车室,在北海道的站台里绝不算简陋。四五十平米的候车厅,居然还有自助寄存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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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中国人,我穿梭过太多大开大合的高铁站。即便在日本,我也领教过东京、大阪、名古屋站的繁忙。日本于我而言的最大魅力,实不在那些超大型都市,而恰在于其枝节末端。
🔢
1 指北海道驹岳。
天下无贼!
25分钟后,我到达函馆站。
视窗工作人员跟我核对了证件资讯后,很快就把钱包交给了我。我冲她鞠了一个中国躬。开启一数,数目不差。马上把“拿到钱包”的喜讯分发给表哥和刘桑。表哥回复:日本人这点是真好。
在日本,拾遗不交者,皆定性为贼。一旦被定为“贼人”一次,那就一辈子被钉上了耻辱柱。而所谓“拾遗不交”,是明确了期限的(好像是一周内必须上交),不是说你拿着遗失物还辩解“本想交公”就能蒙混过关的。日本警察有各种方法能查出你是“何时何地捡到了遗失物”。
此外,日本法律明确规定了“礼金”。大致是说,失主找回遗失物的,应当给予拾遗者不低于遗失物价值的10%作为酬谢,又称“礼金”。这就使拾遗者有充分的现实动力将遗失物归还失主。但是法律也规定,铁路、飞机等装置的职务人员,拾遗归还属职业操守,不收礼金。
这就让我记起“子路拯溺”的故事。
“吕氏春秋·察微”: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孔子见之以细,观化远也。¹
日本的法治,治罪坚决、劝善得法,并且在从法、执法上具备可操作性,这在法理学上就可以被称作“良法”。良法是调整社会关系的关键。事要有端正,人方有确幸。
但这还不够。最重要的是,日本上班族的平均月薪,大致在人民币三万元左右。这就使你当“贼”的价效比不高。如果你在日本生活,月薪才两三千块,可不天天想着要当贼么!
在名古屋生活的表哥,我喊他父亲“三舅”。三舅年迈之际随儿子来日本生活。老人家有感: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社会果真存在。我把这话转成两个词:天下无贼。天下无双。
🔢
1 全段译文:子路救了个落水的人,那人用一头牛来答谢,子路接受了。孔子说“鲁国人(因为这件事)今后必定会搭救落水者。”孔子能从事情的细微处,预见(教化的)潜移默化的深远影响。
青森夜行
乘新干线穿越世界最长海底隧道——津轻海峡隧道。从函馆奔向青森。
本打算在进出隧道前后饱览一下风景。无奈发车不久,一沾头枕便沉沉睡去——这座椅是真比中国高铁舒服太多了。“小憩”觉醒,发现青森已过,将至八户。
还好八户站台的设计,反向乘车还算容易。换车的时候,见候车大厅里的木椅上,居然还设定了石英管取暖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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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头看见一组群像,八户朳。
官网上写:朳(Enbuli)是指,叫太夫(Tayou)的舞者戴着仿造马头的大鸟帽子并大力摇头的舞蹈。这个舞蹈表现的是种水稻的一连串动作,祈祷五谷丰登,被指定为国家的重要无形民俗文化遗产。每年2月17日~20日在八户市举办,有25万人参与,陆奥五大雪节之一。
就这样,又免费乘了一次昂贵的新干线。
到青森时,天色尽暗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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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青森站下车后的第一感受就是:处处灯笼。不挂灯笼的地方,也满眼灯笼元素。连主干道两旁的风雨廊,也是一路灯笼高悬。多到叫人怀疑:建骑楼的目的,莫不是就为了显示这廊下的灯笼?
而当我办理了住宿又出门,稍走远些就发现:这个人口不足30万的城市,除去火车站那一块,与普通小城并无二致。灯笼文化什么的,既是真实存在,也不排除是一种刻意营造的幻象。
不过另有件事情可是如假包换:大街小巷,遍布“地酒”。作为一个餐馆,仿佛不挂出个“地酒”招牌来,那就不能称其为馆子。这让我想起几年前一则旧闻:调查发现,全日本最好酒的,就是青森、岩手、秋田。看来哪儿的“东北人”都是好酒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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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奔走夜行,缘于下午接到的几条微信。
有让带口罩回国的,什么“你是全村唯一的希望”云云。查遍一路的便利店,口罩一律沽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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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一在微信上回复这些乡亲:村里那边固然绝户了,县上这边实则也完毬啊。
唯有那位求带“日本特产”的弯妹,实不忍心拒绝。
十一年前来日本时,“特产店”遍地有。而近两年再来,好像都闭关了。还是问了明白人才打听到一家——据说在界内很出名。
地方是够偏。月黑风高的,走了45分钟才到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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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店里的阵势,与十一年前在广岛所见不可同日而语。还敢称“界内很有名”。在一个“到了30岁还有30%的人是处男”的国家,这种夕阳产业自然后继乏人。
发讯息问她,要不要指名。却直到结账也不回复。哥给你来个“老中青三代艺术家一勺烩”,总有一款适合你。
收银的小子獐头鼠目,不像个正派家伙。做事倒规矩,还给套上黑塑料袋。于是我行走在黑暗里,怀揣著一包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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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魔祭”探营
干嘛要去青森?
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定绕不开两个字:睡魔。
独行在青森的第一个上午,都用在床上了。匆匆吃了昨晚在便利店买的面包,灌下永不可戒的美式。午时已过,大步流星去往“睡魔之家WARASS”。进场馆买了票,忽然就听见鼓声。
原来,2月2日正是周日,恰逢“HANETO(游行舞者)・伴奏乐团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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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游客绝大多数都是日本人。别看他们与外人打交道时礼节繁复,显得羞涩窘迫,但是在参加民俗的过程中,又是放得很开,毫无扭捏。似乎一秒成佛、一秒成魔,切换自如。
马蜂窝上所谓“睡魔之家”、“睡魔村”、“睡魔堂”,其实全是一回事。地点也是同一个。官网的名称是“睡魔之家WARASS”,其中的WARASS就是“博物馆”的意思。这个地方还算完整地介绍了睡魔祭的近现代历史,更有大量的巨型灯笼实物展示和制作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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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大灯笼是属于“青森市人形横式大灯笼”,据说还有“弘前市扇形灯笼”和“五所川原市立式大灯笼”。那些款式究竟什么样子,就只能在八月初的睡魔祭中才能体会了。
千万不要以为人形灯笼只有日式人物。随便一转,寿星佬也出来了。人家还举著一张“奉祝令和¹”。
站在灯笼下,总有一种穿越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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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内我也见过灯笼花车。不带任何偏见地讲,所谓“民俗”,也真的只剩下了“俗”。
为什么会这样?其实工艺并未完全断绝、一辈子生长在农村的老匠人也不可谓不认真。关键在于想象力缺失。一个限制流动的制度,将匠人死死按在一亩三分地上,失去了视野;一种“有钱就最美”的风气,像一团黑雾,吞噬了匠人们锐意进取的初心。可以确定的是:一个匠人,若不能解决后顾无忧,就不会钻心于技艺本身。
匠人们式微,造成技艺循旧、围观四散,复此循环。所以盛世之下,有心气儿接班艺术的(艺术还不同于技艺),倒是一些并无生计之忧的“二代”(无任何贬义)。只不过,二代们的常态,又是缺恒——大师岂能无恒?
此即“匠心不复”的根本缘由。
我在“睡魔之家WARASS”看到了匠人简介。继承技艺的,有男有女,几乎全是年轻人。这让我有足够理由期待“睡魔”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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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馆前买了一些土特产,却竟然没买下那条 2,990円的内裤。十分懊悔。
回国后与微信上与朋友约好,八月若得闲,同游青森共赏花灯。本次青森行,权作八月“睡魔祭”探营。
走出几步,立定回望“睡魔之家”。
吾爱眼下一切,均是对中华背影的苦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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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令和”是德仁天皇登基后的新年号,于公元2019年开始使用。在日本,2019年即“令和元年”。
“睡魔祭”来历猜想
到底什么是睡魔?好像日本人也说不太清楚。于是“睡魔祭”就这么稀里糊涂存在了超过三百年。可以肯定,“睡魔”这词,欧洲文明或许有,而中华文明确实没有。但是日本三百年前几与欧洲无关,所以“睡魔祭”的讲法就有点莫名。
我的理解很明确:睡魔祭来自中秋节。核心道具既然是灯笼,就出卖了这节日的“灵感来源”。
中国人点花灯,一是在元宵、另一个就是中秋。其实后面这次耍灯,一开始也不是在中秋,而是在秋分,名头是祭月。秋分一般早于中秋一两周,往往没有圆月,所以才会把点花灯活动又从秋分挪到中秋,那一天的月亮绝对又大又圆。
至于哪朝哪代挪到中秋的,不清楚。但是一句“秋分气初爽,灯火新照夜”足以说明,古代真是在秋分那一天耍灯的。而这首“秋夜”的作者陶安,生于1315年,卒于1371年,正是元、明之交。那时候日本刚进入室町时代,采用中国古历,很可能也照搬了中国习俗。
秋分对于农耕而言,重要性绝非一场灯会而已。古谚说:白露早,寒露迟,秋分种麦正当时。民众之所以集会,是对“麦”的收成进行祈祷和祝愿。这里的麦是指冬小麦,而冬小麦只有关内才产,像日本青森这种纬度,大致相当于中国的承德、锦州,是种不成冬小麦的。
明治维新(1868年)后,日本脱亚入欧,废了农历。历法都没了,大家成了无头苍蝇,只好把所有传统节日从农历一股脑儿搬到阳历,日子都不带改的。像日本如今的“正月”是从阳历1月1日始。而中国的正月自然还是农历。一些习俗,也被从农历copy进阳历。
再回头来看睡魔祭。青森人在阳历8月初搞睡魔祭,当然不是为了祈福冬小麦丰收,因为他们不种冬小麦。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一是庆祝水稻收获。因为按照青森的纬度,水稻的收获期大致是在阳历8月。二是误打误撞,把古历里“秋分”的日子(农历八月初)直接copy到阳历里来了。
两者相比较,我绝对更倾向后者。阳历8月初,水稻也许是收割完毕,但是还有后面的晾晒、打包一系列环节,都离不开人力,哪能就这么投入到扎灯笼的伟大事业里去?古人谁会傻到在这个时候离开土地去耍灯?农民劳作一年,不就为这一阵?
而到了农历八月初——正值秋分,也就是阳历9月下旬,关外就是另一副景象了。中国“东北二十四节气歌”里有一句:秋分不养田。那意思就是,到了秋分这天,没成熟的粮食也就没法再收,因为夜里开始落霜,霜打过的粮食很快就枯萎了。北方人在这时候才真的稍闲。此时找个借口上街耍灯,成为一种合理。
为何命名“睡魔祭”?农耕文明那么无聊,又不是天天聚众,好容易耍一回,还不玩儿到夜里?本来犯困,灯笼一照,困劲儿减弱,也就“驱睡魔”了呗。
如此一想,可不就是很通顺吗?
这种灯会,日本人完整地学去了形式,不但保留下来还做了发扬。却没弄明白精髓。玩儿了三百年,我看还是一本正经跟那儿瞎玩儿。
——却总好过“没得玩儿”。shī bā?
津轻海峡·冬景色
走出“睡魔之家WARASSE”不远就是八甲田丸。如果连带参观“八甲田丸+青森县观光物产馆ASPAM+睡魔之家WARASSE”这三个景点,好像能买通票。其实,八甲田丸是怎么回事,上船之前我就了解个大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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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靑函海底隧道(1988年通车)修建之前,本州与北海道之间的交通只能依靠海运。最近的航线——靑函线,从1908年开辟,到1988年废止,南起青森,北至函馆,全长61海里。承担靑函线运输的轮渡,历任55艘,统称为“青函联络船”。这种轮渡能直接运载火车渡海,是当时世上非常罕见的。
当下停靠在青森港的八甲田丸就是靑函联络船之一,既运输货物,也用于客运。它自1964年服役,直到该航线被废止,是该航线被废止前的最后一任联络船,也是历任55艘青函联络船中在役时间最久的一艘,对于老一辈青森和北海道民众而言有着特殊意义。
八甲田丸全长132米,重5282.65吨。
以上对于一个随着两栖登陆舰横渡过印度洋的人而言,好像也没太多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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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船舱内观看了昭和时代船客的资料片。最令我感兴趣的是,昭和时代的日本人,身材短小,三三两两席地而坐,讲话也十分大声。使我觉得也不必对国人所谓“没素质”太过纠结:一切都会随着时间推移好起来的——只要保持和平与发展。
真正让我感受到震撼的,还是在火车甲板这一层。船坞登陆舰比八甲田丸大得多,艇舱也比这一层大得多,但是都没有“能并排停下两列火车”更让人产生视觉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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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着火车钻进船肚子里,从这个城市离岸,在那个城市靠岸,又继续在铁轨上行驶。这种经历我觉得一定十分神奇。
baidu一下才知道,中国也有四艘跨海火车轮渡,分别是“粤海铁”1/2/3/4号,能够装载火车横渡琼州海峡,实现粤、琼互通。若计划中的“琼州海峡跨海通道”如果能建成,想必这条航线也就要GAME OVER了,我打算赶明儿去体验。有兴趣可戳://baike.baidu.com/tashuo/browse/content?id=feb217783b2137baa253be43&lemmaId=1142494&fromLemmaModule=pcBottom
与八甲田丸相比,“粤海铁”四艘轮渡排水量更大,然而都是在21世纪之后才投入使用的。八甲田丸可是1964年就投入运营了。粤海铁的横渡距离只有40公里,而八甲田丸要横渡120公里。
不过,假如不谈渡海,而只看渡江的话,中国人的火车轮渡起步也不算晚。巴金在散文“机器的诗”里写道:到了潭江,火车停下来。车轮没有动,外面的景物却开始慢慢地移动了。这不是什么奇蹟。这是新宁铁路上的一段最美丽的工程。这里没有桥,火车驶上了轮船,就停留在船上,让轮船载着它慢慢地渡过江去。
这一年是1913年。巴金写的是新宁铁路。二十年后(1933年),南京(中华民国首都)下关火车轮渡才有效仿。新宁铁路(1909年建成并使用)由广东台山执行至江门北街,途中需要跨越三千米宽的潭江,由归国华侨陈宜禧设计,由中国人自行筹资建设,也是中国首条民营铁路。
可惜,由于日军于1938年攻陷广州,国民党军队怕这条铁路被日军利用,不得不壮士断腕,自行拆除。于是,当年的风物,连同“西雅图著名华人”陈宜禧先生的伟绩,早已被后人遗忘在荒草野丛中。
但日本人是真的不会把造福众生的先辈忘记。看一下日元就明白了。他们同时不会忘记的,就是自己于何时、何地、被以何种方式欺负。
有关“青森大空袭”的宣传牌,就那样活脱脱地矗立在八甲田丸出口处。你仔细一读,一场空袭,死了731个人。诚然,每个生命都很珍贵。但是日本人就是不会告诉他们的国民,自己的祖辈在隔壁邻居家里杀过多少人。这一点,我十一年前去广岛时已看得十分真切。在“广岛和平纪念馆”里,你觉得美国军队哪里信上帝,根本就是屠户!但是日本人自己呢?
口口声声说,“几十年前那一篇应该揭过去”,何以自己却处处提醒国民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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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码头附近的小广场上。
眼前是从八甲田丸上拆卸下来的巨大螺旋桨,远方是它曾经的安身立命处。
你能清晰感知到,一个时代已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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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一个人存在的广场上,随风飘来昭和时代的音律。我立在庞然的八甲田丸面前,抱起双臂倾听。歌词不晓,风情已解。是一首悲伤之律、离别之曲。
昭和时代,承载着中国人的苦难:被人欺凌,又自作孽。而这一切,也都永远地说再见。掏出手机,辨音识曲,是昭和演歌“津轻海峡·冬景色”。
石川小百合唱道:私もひとり 连络船に乗り(我也独自一人走上渡船 )。而今天的我,是一个人下了船。她在歌中来自上野¹,我于明日飞赴羽田²。今天的津轻海峡,冬景无雪。
转头南行,一阵狂风凛冽,吹得人喘不上气。“风の音が胸をゆする 泣けとばかりに ふいてみたけど はるかにかすみ 见えるだけ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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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指东京上野。
2 指东京羽田机场。
3 是“津轻海峡·冬景色”的两句歌词。作者做了顺序重排。翻译如下:风声撼动我心,不禁掉下眼泪哭泣。擦了又擦,也只见遥远模糊的浓雾而已。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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