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游记记录的是我2018年1月日本近畿自驾游的第二部分(下图D4-D9),从雪中登高野山开始,至奈良的火烧若草山之夜结束,覆蓋了日本佛教、神道教以及神佛习合信仰的几个“圣地”,说是“日本人的心灵故乡”之旅亦不为过。此次旅行的完整路线图如下:

本游记的内容涵盖了下图第四至第八天的景点。这部分地区非常适合降落在关西国际空港的旅行者:出了机场可以直接从和歌山方向开始游玩(午后抵达的话甚至可以第一天就住宿高野山),绕纪伊半岛一圈后从京都奈良返回大阪。比起自驾,其实最理想的交通工具是公共交通,因为可以自由地在熊野三山地区领略古道的魅力。

日本人有宗教信仰吗?这是我这一路始终抱持的疑问。从这几十年的社会调查来看,超过六成的日本人认为自己是无神论者,但正月初一去神社参拜、在教堂结婚、举行佛教葬礼仪式的人哪一类都不止九成。更有趣的是,根据日本神社本厅和佛教檀家的统计,总人口1亿的日本人里,神道教徒数量1亿,佛教徒也接近1亿!不得不说日本人的宗教信仰非常独特,完全没办法用英语“religion”的概念来理解。此行一路下来,我们最大的感触就是日本人一面在生活和工作中疯狂追求细节,一面却在对待“信仰”这个问题上极其大而化之。

此行上一部分的游记包括了天桥立、伊根、城崎、姬路等位于京都大阪北部、西部的景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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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4: 大阪、九度山、高野山

我们原计划今天的第一站是根来寺,但由于昨天在书写山圆教寺走裂了一只鞋,今天必须先找地方修补。于是走阪神高速一路畅通直至大阪市区,停车在市中心一个停车楼,找了家位于梅田大丸百货的修鞋店。等待修补期间,穿着鞋店给的拖鞋在商场闲逛,到底还是忍不住买了几款茶杯汤碗。

购物加上进出大阪市区,我们耗费了两个多小时,于是决定略过根来寺直奔九度山町。根来寺位于和歌山市东部,是秋天近畿地区的赏枫名所。作为新义真言宗的总本山,这里在战国时代聚集了一帮叫“根来众”的僧兵,最后被丰臣秀吉出兵剿灭。过了根来进入山区后开始下雨,道路虽然宽阔但开始逐渐增加坡度。围绕九度山町的主干道呈U形,北部两个顶点连结和歌山至奈良的主干道,南部的转弯处连线高野山登山车道。

九度山町是高野山下的一个小村落,自古便是进入高野山的关隘,近两年因为大河剧《真田丸》变得出名。通向高野山的表参道(町石道)的起点也位于这里。古时女性不能上高野山参拜或修行(高野山内七里四方),大多止步于这里。据说日本真言宗开创者空海在高野山修行期间,将母亲安置于此地,每个月会来此探望母亲九次,此地因而得到“九度”之名。到第一站慈尊院时下午1点半刚过,不管是街上还是寺院内都空无一人。

慈尊院由空海所建,是空海母亲当年居住、去世的地方。说到空海,不得不提2017年上映的电影《妖猫传》,原作是梦枕獏的小说,在日本上映时名字就叫《空海》。影片里空海的形象散发著一股神祕感,带着一丝邪气的笑容给人印象很深。这虽是一种漫画式的描绘,但却挺符合与我心中的空海形象。因为空海当年来唐朝当留学生时,找到了长安青龙寺,学的是密宗(唐密)。空海(弘法大师)和最澄(传教大师)这两位留学生可以说即决定了日本佛教的初始形态,也极大影响了其发展轨迹。但最澄因为是公派还学生,只停留了8个月,而空海是自费留学,呆了两年时间,学了不少当时唐朝流行的灌顶大法。因为在去中国之前空海已经自学密宗近十年,在惠果大师的点化贯通下空海很快取得了印证,传承了阿阇黎的地位。几个月后惠果大师圆寂,空海代表全体弟子撰写碑文,看来其天赋确实世间少有。

慈尊院的牌匾上写着“女人高野”这几个字。一进门就是多宝塔,虽然建于400年前,但看起来上一次刷漆是不久前的事。高野山真言宗并非空海回国之后立刻发展起来的,日本本来规定空海这种留学生需要在唐朝呆至少二十年(最澄作为还学生要跟着遣唐使往返,时间则非常仓促),但惠果大师圆寂后空海很快便回国了。朝廷不太高兴,又拖了他几年才允许他进京。这期间上一任天皇去世,新的天皇与空海关系密切。当时日本的信徒最感兴趣的是密宗的咒法能力,而非传统南都六宗和最澄天台宗艰深的理论,于是持有密宗印证的空海成了大红人。最澄也只得向空海讨教密教知识,空海还给最澄施了两部灌顶(一般都是师傅给弟子头顶灌水,代表传法)。但最终两人渐行渐远,空海回国的十年后(816年)终于和最澄彻底断交,同年空海获赐高野山,开始把重心放在寺院势力的经营上。

本堂门窗紧闭。走近后,侧面捐献匾额下的窗户被人缓缓推开。赶紧拿出御朱印帐递上去。慈尊院供奉的本尊是掌管未来的弥勒菩萨,本堂内的木造弥勒像是国宝,雕于平安时代,“慈尊”就是弥勒佛的一个别称,据说空海的母亲也十分信奉弥勒佛。“未来久远人寿八万岁时。当有佛。名弥勒如来。”大乘佛教普遍认为当弥勒菩萨降世,将可以救度世人。弥勒信仰和净土思想给了那些无法出家受戒修行的人以希望,因末法时代的到来以及底层民众的支援而变成了日本的主流浪潮,和之后高野山发展出来的“空海信仰”也有很多联络。

慈尊院的“乳头”绘马非常有趣。这个图案是因为慈尊院有很多女性来祈愿怀孕、安产、顺利分泌母乳。成佛太遥远,对现世利益的祈求才是普通百姓来寺院的主要原因。

慈尊院里就有通向更高处丹生官省符神社的石阶。这里也是去往高野山的町石道入口。登町石道到达高野山檀上迦蓝需要步行22公里,一般要攀登六个半小时。町石是往高野山的路标,并不是说步道是石板路,在途中每一町(约109米)的距离都有一座高约三米的五轮卒塔婆形石柱,从慈尊院到坛上伽蓝根本大塔一共有180座町石。

丹生官省符神社和慈尊院都属于高野山世界遗产的一部分。神社也是空海大师所建,主祭神丹生都比卖神是天照大神的胞妹。在当时神佛习合的年代,神道教的神灵被当作佛的守护神或者佛的化身。细雨中的神社里只有我们两名游客,外加社务所里一名负责贩卖护符写御朱印的巫女。正面的拜殿又窄又矮,显得有点凋敝。

从侧面的回廊可以望见内部建于五百年前的神社本殿(重要文化财)。包括伊势神宫在内的很多神社压根连本殿的顶部都看不到,丹生官省符已算是相当大方了。

拜殿的右侧就有町石道的入口,如果乘公共交通前来,不妨早晨从京都/大阪出发,当天在九度町住一晚,第二天一早包上几个饭团从这里开始攀登。除了丹生官省符神社和慈尊院,高野山下最值得一去的还有附近かつらぎ町的丹生都比売神社,即建于1700年前的全国丹生神社的总社。本来我们今天是有机会再去丹生都比卖神社的,但我当时一糊涂竟把丹生官省符神社当成了丹生都比卖神社(因为脑子里只记了“丹生神社”),以至十分满足地准备向山上进发了。

返回慈尊院前的停车场,开车向前几百米就是九度山町的“柿之乡”道之驿。因为没有时间专门去看真田庵、真田宝物资料馆、真田博物馆这些真田幸村主题的景点,我们计划仅在这里转转买点纪念品。

这家道之驿有一个土产商店(农产物直卖所)以及一个本地文化展示馆。本来这种穷乡僻壤的特产只有柿子,近年来沾上了大河剧的光,于是各种地方都印满了真田家的六文钱标志,有的时候给人感觉实在用力过猛了。

展示馆的入口处有不少高野山、九度山相关的资讯册。若在登山前一天来这里整备一番应该很有帮助。展示馆里有一面墙上印有详细的高野山町石道线路图。

展示馆中央有一副赤备铠甲,上面写着“真田幸村公之甲冑”,当怎么看都应该是个仿制品。

来到旁边的商店。当然少不了乱七八糟的各种幸村主题的纪念品,比如有四种口味的幸村拉面。

以及有着“柿之乡”的自豪的各类柿子、柿子干、柿子点心柿子味面包等等。若第二天要爬一天町石道,准备一些柿饼上路倒是蛮有古味的(如果第二天要上高野山住宿坊,这里应该是你最后可以补充肉类的阵地了)。看到这么一大批柿子,突然想到了石田三成死前拒绝吃柿子解渴的故事。不知道佐和山城的博物馆会不会卖“三成柿子”什么的?

在这里买了一个真田家纹的六文钱御守。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宽永通宝铜钱哦。大家应该都知道这六文钱是用来付三途川的船费的,代表随时视死如归。但为什么是六文?因为给死者准备路费来自于佛教的“六道钱”,六道即是著佛教的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修罗道、人间道、天道,但如果六文钱就能免于在六道中轮回,往生净土的人恐怕数量也有点太多了。

下午快三点时开始驶向山顶的高野町。温度很低,周围的民居、树木间雾气弥漫。

随着海拔升高,雨很快变成了雪。第一次在日本雪天开车,竟然碰上了上山路。

山路左盘右绕,雪已经大到不能不开雨刷了。想起前天在海岸开车的时候,我们还觉得这次订雪胎白花了钱,结果现在雪胎变成了一笔令人万分庆幸的超值投入。

半山腰经过一个神社,桔红色的人行天桥十分醒目。虽然雪大,但毕竟路上没有之前的积雪,时间也还早,让我们仍有心情欣赏一路的景色。如果今天也像前几天一样开夜路到旅馆,估计到这里已经变紧张熊了。

山路并不是很狭窄,但两边压了雪的树枝不时阴森森地向车道伸过来。除非遇上观光大巴,否则会车时与对面来车的间距相当充裕。同为左驾国家,日本比英国的道路宽敞太多了。但这个时候与我们这些登山的车相比,下山的司机们恐怕更紧张吧。我们还遇上一辆下山的小卡车在路边停下,师傅蹲在地上装防滑链。

中途在路边的停车场稍稍休息一下。地上的停车线已经完全被雪覆蓋住了。

耗时1小时,下午四点到达高野山的宿坊(僧院运营的旅馆)总持院。干干净净的小停车场,除我们以外仅停了一辆车。高野山目前大概有五十多家寺院可以为旅行者提供住处(宿坊),其中大多都提供全素斋的精进料理,住宿的时候还可以参加寺院的晨课。总持院以及山上的所有寺院都属于空海的高野山真言宗,其总本山(总寺)就是前面不远的金刚峰寺,而总持院是高野山上的二十七个别格本山(高野山内27寺)之一。

总持院是家从内到外都极为华丽的宿坊。我们拖着行李从侧门来到玄关,在大学纷飞中望着做工细致的唐门和枯山水石庭,心里寻思眼前这风味比平时不知丰富多少,真是走了狗屎运。这就是季节限定的魅力啊。

在这里接待旅客的有下班的普通工作人员以及不下班的僧侣。接待我们的工作人员英语很好,和我们闲聊几句(“请问里高野的孔雀大师在否?”),不紧不慢地把我们请进前台对面的会客室,转头确认房间去了。一位僧侣迅速端上茶点后会客室只剩下我们两人,但这华丽丽的风格盯久了眼睛实在会受到不小伤害。

我们的好运还没有结束。大概是因为今天客房不满,工作人员免费帮我们“升级”到了高阶客房——中书院(工作人员并没有说明,我是后来觉得和预订的房间差别很大才自己发现的)。“书院”原本是指僧侣的书房,同时兼作起居室及客厅,大致样式就是正面为壁龛,旁边摆放高低隔板。书院按照大小分作小书院(四叠半、最多六叠),中书院,大书院。总持寺的“中书院”和“方丈”现在都改做了高阶客房。

“书院”的设计方式后来变成了书院造的建筑风格,影响了从将军到武士的会客室风格,以及早期茶道茶室的风格。茶道的鼻祖能阿弥参考寺院装饰为点茶设计了详尽的书院装饰规则,其中大壁龛里面要挂三幅对,前面要放“三具足”——香炉、花瓶和烛台。可以看出总持院的书院间就算改做了客房,房间的装饰原则仍基本一致。

高低隔板这部分是书院的核心展示区域。隔板上依然遵循规则放著香盒(装香木的容器)和天目茶碗(带有底座的茶碗)。天目茶碗放在漆器底座上,作为向神佛敬茶时所用的茶碗而知名。据说原本产自中国浙江的天目山脚下,在天目山山麓的寺院中首次被发现,后来有人把它带到日本,所以日本人就称其为“天目茶碗”。隔板上面的这部分储物空间叫做“天袋”,拉门的图案也相当漂亮。

客房非常大,旁边还有单独的床之间。加上客室的部分,四个人住都绰绰有余。

卫生间和浴室分开,浴室基本相当于一个独立的浴场,晚上可以一边泡澡一边赏雪。二楼另外还有一个大浴场,供房间仅附带厕所的普通客房的客人使用。

在日本,“大师”一词多专指空海。日语中就有一句格言:“弘法夺‘大师’之名,秀吉夺‘太阁’之名,玄奘夺‘三藏’之名”(大师は弘法に夺われ、太阁は秀吉に夺わる,そしてまた三蔵は玄奘に夺わる)。

其实从五点开始天才转暗
如果单从原本的行程安排来看,这一天的实际经历简直是灾难性的——但最终我们坐在温暖的五星级宿坊里看着庭院内的落雪,觉得一切的意外都值了。

因为拖延太久了…..所以这篇游记不打算续写了。现在我已经在日本生活,如果大家有什么和旅游相关的问题可以直接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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